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养生主》
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始也,开始的时候。人,指真人、觉者。参天法地觉悟天地之道,以道导人,即与天地三参之人。
以前的时候啊,我以为老子是个见道、行道的圣知之人。如今再看,他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了;
此前老子是圣知之觉者,尚有肉身系缚,所行不出人道。如今老子脱离肉身,皈依于天道,所行非人也。
遁天倍情:遁,逃遁。天,天道。倍,通悖,违背也。情,情绪,喜怒哀乐也。
遁天倍情,即逃避天理本该存有的情绪。
明明心里不是那么哀伤,看见别人哭的很伤心,自己也跟着哭。大家都哭我不哭,多不好啊,那我也哭一个吧。
或有喜庆的场合,明明自己最近诸事不顺,很不开心。看见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你们都笑,那我也跟着笑一个吧。
酒桌上,领导酒杯举起来了,你能说今天不舒服,不想喝酒?或者领导不想喝酒,要你在那频频举杯?
不哀而哭,强颜欢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即遁天倍情。
此处秦失说的不哀者,除了说在场诸人,亦指他自己。我明明得见老子所传之大道,当喜可贺,为什么要悖情而哭呢?
有人说“倍”是加倍的意思,此处指愈加伤心的意思。葬礼上,看见别人哭泣,引发自己的哀思之情,哭的更加伤心。
这样解“倍情”尚可,却无法解释何谓“遁天”之意。
本来自己也很哀伤,哭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缓和了,看见别人哭的伤心,自己那刚刚舒缓的情绪由然爆发,哭的更加伤心;
这是顺天倍情,因为你本来就很伤心,只是大家都哭的时候,引发了情绪共鸣而已。
遁天之刑:遁,逃避。天之刑,上天所降下的刑罚。
天之刑罚,即死也;天之恩赐,即生也。
古人以生为赏,以死为罚。有所赏罚者,天也。
今年收成好了,那是老天爷赏饭吃;
今年旱涝频发,那是老天爷发怒了;
感谢老天爷让我家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天爷你不开眼啊,好人你不让他长命,祸害却子孙满堂。
岂止我们现代人会有这样的思想,古人也是这样想的,古人嘴里的古人也是这样想的。
老子身死,世人惶恐,本以为跟着老子能得长生,结果老子也不免一死。
老子是见道、行道、得道的觉者,跟着老子的人却不一定是觉者。
有人正在路上,也有人还没上路,还有人是闻讯刚来的;
不悟生死者,不能了生死;
不了生死者,贪生而畏死。
以生为崇高,死则忧恐。畏死求生,即遁天之刑。
老子的弟子问秦失:
既然您是夫子的好朋友,今日先生您前来此处,送夫子归去,为何神情没有一点点的哀伤之意呢。如此哀伤肃穆的场合,您反而肆意咆哮,这样做合适么?
人之死也,恩仇尽失。仇人尚不至于此,您身为夫子的好友,却行如此荒唐之事,这也太过分了吧。
秦失说:
我这样做,当然是合乎好友之道的。
以前的时候啊,我以为老子是个见道、行道的圣知之人。如今再看,他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了;
今日我与你家夫子,进行了最后一次论道。
且看如今你家夫子:
行,不行之行;言,不言之言;
道,不道之道;名,不名之名;
这正是我辈所追求的,大道之境啊。
气机相引有感而发,所以我方才肆意嚎叫抒发我道,这是对你们夫子最大的敬意。
在我刚刚进来的吊唁的时候,看到在场的众人,都在哀伤哭泣。有长者哭泣,如同死去的是自己的孩子。有少年哭泣,如同死去的是自己的父母。
他们虽然全都在的哀伤悲泣,那也只是在迎合这个场合而已。
此间必然有人明明不想说某些话,却也不得不勉强而说;明明不想哭泣,却也不得不勉强哭泣;这种行为就是遁天倍情。
而他们之所以倍情而为,是他们忘记了己身之有生有死,本就上天所受,己择而取。
他们妄想逃避,古人所谓的天之刑罚,所以畏死来此求长生。如今传道者亦无法免于身死,更何况是他们呢,所以他们畏惧啊。
你看他们都在哭,可这哭也是不一样的。有人因哀思而哭,有人因畏死而哭,有人不哭亦哭,有人哭而不哭。
人生于世,寄居己身百八十者,即可称之为寿者。再长寿也有限,终归不免身死,此乃天命之;
身死而道存,道不死则人不灭。其寿也无限,其生生者道存,此乃人命之。
老子一生行道,尔等身为老子的弟子,道是何物?
如今你问我为何肆意嚎叫送你家夫子,我告诉你,这就是道。
你以为身死便是死尽,那你们跟老子都学了什么?
若你知道所谓的身死,只是丢弃了这副躯壳而已,那为什么要因为他者身死,而悲伤哭泣呢。
如今你家夫子化而归道,有如大日悬天。
日光无所不照,道亦无所不在;
其道万古,其名万古,其生也万古。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庚午月壬寅日
202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