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逍遥游》
章甫,古代的一种礼帽,称为章甫冠;
宋人就是宋国人,殷商之遗民。管蔡政变失败后,分殷之遗民为二,一则微子启之宋;一则康叔封之卫;
微子启是殷帝乙的长子,纣王的庶兄。
时纣王昏聩,治民以暴虐,微子数谏不听,于是听从太师、少师之言,亡身遁去;
及至武王殁传位成王,周公摄政,武庚录父参与管蔡政变,失败亡身;
周公分殷之遗民为二,封微子启于宋奉殷之祀;
康叔封为武王之九弟,大周开国封王之时尚且年幼,没有军功在身,不得封。此次政变拥护成王有功,故分其一半殷民封于卫;
大周分封天下七十一,而姬姓独居五十三;这些被分封的姬姓成员,都是参加了伐纣的有功之人,其封也以礼。若不以礼,那两个幼弟应该也在封爵之列;
再看后世之封天下,只学周之皮毛,几岁的娃娃都封为诸侯王,谁认识你啊?其他诸侯国因为拳头不够大,暂时蛰伏,等你虚弱的时候,且看他会不会“宁有种乎”就是了;
至于老十,众人最小的弟弟厓季载,终生无有得封,到底是一生未建寸功,还是别的原因,史书没有记载。
我猜测有可能是被卷进此次管蔡政变,站错队了;或者是建国后不久就夭折了,但可能性不大;
史书只记载开国那次大封之时,康叔封与厓季载尚幼,不得封;此次康叔封被封在卫地,厓季载现在也不小了,居然没被封爵,而且之后也没有被封赏,就仿佛被历史遗忘了一样。
历史可以遗忘一个人,后世也可以当他不存在;但成王诵及后世之众周王,不会忘记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厓季载是夭折走的,依礼会在众兄弟的后人中,过继一人在厓季载一脉,以保其血脉不失;为孝之礼,无后为大也。
而厓季载能被管叔鲜忽悠成功,也是有动机的。以当时早已深入人心的义治传位法,即殷商的兄终及弟之法传位,最小就是老十厓季载,哥几个传完了,到厓季载的时候再往下传,就传给自己的儿子,以后的王位都是在自己这一脉来传承;
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不保真,见仁见智。
孔子之功绩,当代不认,后世不忘,哪怕过几百年依然能封圣,虽然那是后世的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英明,有意为之;但也不能抹杀孔子本身的功绩,不然为啥都追封孔子,不封苏秦、张仪之流呢?
(我没贬低苏、张二人之意,此前说过,当时的诸子百家都在寻找救世之路,只是每个人的方式方法不同罢了。以后有机会浅谈一下苏、张之所为,虽不同于圣人行,亦不失为可敬可佩之人。)
说回宋国,宋国虽为大周之下的诸侯国,其文化却是奉行殷商之道。
当历史的车轮行进到肩吾、连叔此次对话的时候,是孔子所在的春秋之末;
(接與喝骂孔子,两人跟接與又是好友,所以不难推测)
此时礼治之道,礼之文化已经运行了六百来年,礼之文化已乱。而殷商义之文化,则成了高深莫测的近道之学;
以今观古,则可知我所言非虚。
今世是法治社会,文化为法之文化,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法治的文化根基越来越深厚;相对应的,所谓的“国学”,即礼之文化,越来越深奥,晦涩难懂,礼之文化就成了高深莫测的近道的文化;
以此理观礼治末世的义之文化,是一样的道理。
孔子是宋国人,姓子,氏孔;虽说他承的是周之文化,但宋国义之文化传承,确是刻在骨子里的;
墨子是宋国人,一生宣扬殷商义治之道;
老子,大周图书馆管理员,其祖先可能是殷商之人,是武王伐纣成功后,被扣下的那批殷商贵族(不是所有的殷商贵族,只是一部分)。
他们手里掌握着殷商的高级文化知识,是不可能放其离去的,所以被大周扣下;武王又不是傻子,高深的知识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对。如此这部分精英知识分子在自己掌控之中,殷商遗民在也在管蔡的监视之下,两者互为羁绊,相互牵制。也就不怕殷商之人不老实。
而这批精英知识分子,就被武王分配去守图书馆,修书,多好的活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但也可以从后世取道而见;
无论是科举取士,还是终南捷径,亦或大清的翰林院,其实目的只有一个,收拢天下读书人;
哪怕不能为我所用,也得找个点事给他们干,读书人消停了,天下就消停了大半。
百姓很好治理,有块地,能吃饱就够了。
没有读书的知识分子带领,哪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
所以老子提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后世骂了老子两千年,表面上统治者也对此愤恨不已,嗤之以鼻;可实际上在背后,统治者却是将此句奉为圭臬。
所谓的帝王术就是内用老庄,外示儒法。
所以这里为什么说宋人资章甫?因为宋人掌握的是“高深”的文化。
有人说是因为宋人是殷商的后人,他们从事商业活动,后世的商人就是从这而来;
这是强词夺理,依文解意;
商贾活动自古有之,从上古时候的以物易物,到管子盐铁论、轻重法,再到各国的重农抑商之策;不是所有从事商贾活动的都是宋人啊。
若天下所有黑脸的都是包公,那非洲应该全民皆包公才是。
有人说是因为宋国人最为精通商贾之事:
管仲不是宋国人,子贡不是宋国人,范蠡不是宋国人,吕不韦不是宋国人…
管仲摄行齐国政事,使齐称霸诸国;子贡一使,祸水东引,全鲁,灭吴;范蠡之策越国复国,称霸春秋之末;吕不韦奇货可居,以质子异人为奇,出手即是秦王之位,自此摄行秦国相事;
论宋人之商贾,可有出四子者?
越人断发纹身,很好理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礼也;越人不讲礼仪,是蛮夷之地,是文化落后的地方。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文化程度高的宋人,拿着他那套过时的义治文化,前往越国宣讲义治;但越人是蛮夷地带,连礼仪都不讲,怎么会吃你义之文化这套呢?
宋人这套义治之说,连身为礼仪之邦的中原诸国都不吃,更何况连礼仪都不知的蛮夷呢?
这就印证了前文许由所说:疱人虽不治疱,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若把疱人比越人,尸祝比宋人,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当然,愣是解释成:宋人从中原买帽子,运到越国去贩卖,但越国人纹身断发,不戴帽子,那肯定卖不出去啊。
这样解释也可以,只是我觉得这么解释有缺美感而已,一点都不优雅。
人嘛,各有所好才对,假如天下人的喜好都是一样的,世界就不能被称之为世界了。
什么是界?万物有别的那层壁障,就叫界;若天下无别,世界应叫大家才对。
今日所讲的这一段,也是昨日连叔所说。
上一篇时,连叔解释完接與的话之后,在此话锋一转,由形而上的道,引申为形而下的人文行事。
这是连叔以当时可见的义、礼、夷之道,具现为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
连叔以越人不受宋人之义治作象,这是今时可见之事,于此中取道,以此道见古之帝尧;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尧以仁治天下,平四海之政,自以为治理的井井有条,天下盛世太平;但在各地见了四位隐士,听了隐士的见闻之后,备受打击;原来自己的仁治之政,在道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道、德、仁,闻道之后,方觉自己所兴大治之仁治,是如此荒蛮落后;
是以才有尧见四子之后,杳然若丧天下之状。
仁之于道,无异于夷之于义;若礼何?若法何?
以此方法参连叔之语,方可见连叔之知;短短两句话,说尽道、德、仁、义、礼、夷;
到此时,连叔的故事讲完了。
通过这两天的标题,也能看出来,庄子通过一个个故事,解释了什么是至人,什么是神人,什么是圣人;
看似庄子无关紧要的讲了,尧让天下与许由,和肩吾与连叔的故事,实际上是通过这“自古有之”的两个故事,解释此前所讲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如此环环相扣;
现在还早,等整篇《逍遥游》浅谈完,就可以整理出一个框架,学会这个框架,在写文章的时候,按着这个框架去写,想来大抵是不会差的。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戊辰月乙卯日
2024.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