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按捺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内心疑惑:
“李医生,为什么选择采用连续缝合法,这样不担心张力高后伤口会裂开,影响愈合时间吗?而且裂开的话瘢痕会更大啊。”
小护士看多了急诊科的清创缝合操作,她也和张志一样有同款疑问,只不过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罢了。
李西北拿起剪刀,从敷料边角剪下一个长条捏在手里,慢悠悠回答:
“减少瘢痕愈合的话,单纯间断缝合法虽然也有同样效果,但比起连续缝合,拆线后会留下鱼骨头状线痕。同样的,采用5-0线和小圆针做皮肤表皮缝合也要考虑到这个因素,不然愈后会影响美观。”
提起专业方面的问题,李西北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脸上表情是严肃而认真的,可嘴角却不自觉扬起抹自信的笑意。
他继续说:“当然,为了防止切口裂开,我们可以缝合后在与伤口垂直的方向贴上胶带。”
李西北说着话,便将刚才剪下来的小边角整齐地贴在患者缝合后的创口上。
最后的操作就是敷料攒取碘伏,随后敷贴固定。
看见李西北的现场教学,张志恍然大悟,仿佛被打开了新思路,又学到一个缝合小技巧。
做完包扎后,他向记者男叮嘱:
“伤口不能沾水,每隔2-3天换一次药,等6-7天后来拆线。最近这几天,脸上表情不要太丰富,吵架时龇牙咧嘴的动作也不提倡,以防止伤口裂开,引起后续麻烦。”
就平常来说,李西北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不过对于患者的必要交代,李西北还是颇为乐意的。
在他的认知中,工作和生活的区别,大概就相当于罗马和牛马的区别。
生活是自己的,它可以包含一个人所有的七情六欲,它可以被自己接纳认同,它可以不理性,也可以不用心。
哪怕随遇而安,或是自我沉沦,到头来所有的辛酸甘苦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细细品尝。
只要人还活着,生活就永远不会停止。
而工作则恰恰相反。
工作需要理性,需要睿智,需要开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能量,需要用最严谨的态度面对每一个问题。
生活中的诸多情绪,在这里不被它认可,服从性和严肃性是永远不变的话题。
这里不能再含糊其辞,也不能随遇而安,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纸黑字上容不得一点马虎,是戴着镣铐跳舞,可以自我发挥的空间极小。
可庆幸的是,李西北脑海中有一把成熟的术刀,他热爱医学,工作中的他是惬意的,是没有枷锁的,可生活里却处处都是屏障。
看着眼前的小手术,张志忍不住出声道:“以前我觉得缝合是最简单的操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小护士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尽管她没有听明白。
等孟青舟回来时,患者已经拎着包离开了清创室。
他听张志说的话,大脑高速运转,但完全无法对他们聊天的内容进行具体思考。
讨论什么缝合?
那不是最基础的外科操作?
三人回办公室的路上,张志好奇地问他:“孟师兄,你打麻醉的时候为什么是从更不好进针的眉弓侧开始的呢?”
孟青舟含糊其辞地说:“你问我一个骨伤科医院打麻醉的原因,我要怎么跟你解释?”
面对张志的问题,孟青舟显然不愿意多言,他看了眼时间后在岔口处和二人告别。
眼下没到交接班时间,孟青舟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张志回头,不无失落地看着李西北,说:“李医生,谢谢你能说地那么仔细,真的很受用。”
空间突然安静,李西北微微怔了怔,表情还有些诧异。
这么多年了,他和很多人分享过自己的心得,却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一声谢谢。
李西北想了想张志刚刚提出的问题,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给出答案,而是反问一句:
“你知不知道,局面部神经的走形是什么样子的?”
张志皱眉,极力回忆解剖学内容,猜测道:“一般是从身体的近端走向远端,也就是说从面部逐渐走向额头。”
李西北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
“对!也就是说,从神经的中枢侧开始麻醉,再向着末梢侧注射。头面部的感觉神经本就丰富,如果神经中枢侧麻醉起效,末梢就会有效减少疼痛。”
张志瞪大眼睛,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原来如此,怪不得清创时嗷嗷乱叫的患者,打完麻醉后却是异常安静了。
原来解剖学的应用无处不在。
理科老师素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法;在医学界,当然也有学好解剖学走遍医学界都不怕的传言。
更不用多说的是,外科本就是实实在在以解剖学为基础的学科。
说得直白一些,其实外科手术就是把理论的解剖学应用于实践,根据人体正常构造力求切除病灶,或者解决某些梗阻等,再最大限度恢复人体正常结构的学科。
因此解剖学对于外科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当然这些也切实体现在,每一个诸如清创这样的小操作中。
张志在心里不禁感叹:
这样看来,很多外科医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大猪蹄子,干的却是张飞穿针的活,那么内心肯定也是无比细腻的。
......
这几天,南杞一直没有等到李西北的电话。
不过她正尽心尽力地在家研究实验课题的操作过程,这是份精细的工作,需要有极高的注意力才行,所以她也没有主动打电话联系过对方。
只是偶尔在忙碌之余,她坐在书桌前,看见摆放在桌角的文竹旁立起的相框时,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男人。
南杞时常告诉自己,不应该总去想他,这样会很奇怪;可她又会想,当她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第三天时,实验终于有了眉目,她已经从以往的失败中分析到了蛛丝马迹。
下午三点半,阳光将整座金陵城染都上一层淡淡的金晕,略带秋意舒爽的风透过纱窗,吹动坐在书桌前那道身影的长发。
南杞放下手里的书,目光露出些许迟疑,随后缓缓起身,蹦跳着前往客厅。
只一小会,走廊里便响起了拐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咚咚咚”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