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李西北下意识抬头,迎上不远处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清澈透亮的眸光里如镜湖般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南杞的眼睛很好看。
这么多年下来,李西北遇见过许多相貌极佳的女人,却始终没有谁能让他印象如此深刻。
目光在南杞脸上稍作停顿后随即下移,最终落在对方脚上那双黑色平底小皮鞋上。他微微皱了下眉,从座位起身径直朝病床走去。
南杞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李西北,帮我办个住院手续吧。”
李西北没有理会这个奇怪的要求,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要求住院的病人。
他没多想,凑到病床前直接伸出手,将对方脚上鞋子脱掉,然后塞进装着药盒的袋子里。
南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瞪着眼睛看他。
“你干吗?”
她有点薄愠,下意识缩脚却痛得眉心拧起,脸颊上铺满一层红晕。
李西北说:“肿成这样,穿鞋会影响血液循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个轮椅,你不要乱动。”
他说的十分郑重,好像生怕对方不相信,停顿了一下,又说:“回去以后要怎么处理,晚一点我再发给你。”
“真不能办住院?”她问。
李西北肯定地说:“没有那么多病床安排,重病号都有人在走廊躺着,你这没法安排的。”
其实安排一个床位并没有多大影响,只不过刚才孟青舟无意间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是啊!那么多病号都还在走廊临时的床位输液,自己要是真这么干了,良心上真过得去吗?
李西北懊恼的想着,人果然骨子里都是自私的,遇见自己在乎的人和事,第一时间便乱了方寸。
在这个世界上,总归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不断地打破你的底线,让你的坚守和原则在对方面前如同纸糊般形同虚设。
听到这话的南杞没再坚持,点点头说了声,那麻烦你了。
她现在的情绪不高,虽然潜意识里对急诊没了先前那种恐惧,可多少还是会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李西北笑了,“你等我一会,很快就回来。”
“李西北,我不着急的。”
“就在附近,很快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人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诊室。
孟青舟坐在办公桌前,听着他们聊天内容,心里一阵叹息:要什么轮椅啊,大哥你倒是抱她啊,难道这么大的急诊科还不能给你安排一把轮椅吗?
我这是故意的啊!
他双手攥着拳头,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在电脑显示器阻隔了别人的视线,让人瞧不见他操心的模样。
如果要问医院里有轮椅吗?
答案肯定是有的。在医院找这种东西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可李西北并不想这么做。
公物挪做私用,他过不了心理这一关,再者他也觉得医院的轮椅不干净。
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干净,可只要想到南杞坐在上面,他就觉得非常别扭,内里非常抗拒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药店挑了把质量还不错的轮椅,因为跟对方素无瓜葛,李西北没能享受到该有的优惠。
医院附近有些药店的老板,之前找过李西北,不过最后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搪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因为这种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而那种不劳而获的感觉,太容易让人上头,它会像毒品一样让人染瘾,让人欲罢不能。
李西北对待工作是认真的,对自己同样认真,所以来自外界的干扰,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
有时候,他躺在床上时也会在想:
是不是从自己踏入这行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就参与进他最讨厌的事情中了呢?
只不过没有察觉而已?
......
其实,对于这几次意外的见面,李西北还是感到有些紧张的,如今衣服似乎变成了带刺的仙人掌皮,隐隐有芒刺在背。
医院门口的马路上车来车往,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的心也跟着乱了,思绪都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被人推着走,南杞感觉还挺舒服,最起码比早晨徒步过来时要轻松很多。
她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此时脚上时不时地传来痛感,南杞干脆想着,这恐怕也是老天爷可怜她做实验太辛苦,特地给自己放个假休息吧。
她从不会去抱怨生活,哪怕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里。
风来了听风,雨来了看雨,命运赐予的她会牢牢抓住,要被剥离的她也会放手。她总是这样,不争不闹,用温凉皆宜的态度活成了一抹光的模样。
南杞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偏着脑袋看到他在发呆,于是问了句:“怎么了?你是还没有下班吗?”
李西北一惊,下意识说:“下班了,今天下班早。”
她露出笑容,用手指将鬓发勾到耳后说,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可是我没有钥匙怎么办?
李西北低头看了一眼,她双手抱着药袋挺直挺挺地坐在轮椅上。
回过神来问道:“你的钥匙呢?没带出来?”
“今天周末,这个点单位已经没人了,我的包落在实验室,没有门禁卡的话,单位大门都打不开。”
南杞望向马路对面的高楼,表情有些无奈。李西北循着她的动作看去,空洞地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置她。
南杞思考一阵,又问:“要不把我放在附近的酒店吧,等周一我再让同事送过来,可以吗?”
放在酒店?
李西北有几分犹豫,可想了想住在酒店总比在家里强,瓜田李下的总该注意点影响。
沉默了小会,他说可以,那我先送你去酒店好了。
推着她沿汉口路往前走,回小区的路上有家酒店,不算高档但应该也不会太差。
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南杞看着两侧的梧桐有些失神。
曾经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来这条街上吃东西,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地想要吃章鱼小丸子,李西北没有办法,只能从图书馆溜出来陪她去满足口腹之欲。
吃完之后夜幕降临。
下班的人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街边的小摊小贩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还没工作的大学生,混迹在成年人的队伍中,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南杞拉着李西北去逛夜市,美其名曰“消食”。
在一个卖手工艺品小摊前,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些小玩意儿,一眼便瞧中只白瓷兔子挂件,觉得很好看,想要付钱去买。
李西北却按住她的手,说不用花钱,到时雕一个木头的送给她……
思绪回笼,她不由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木头小兔子雕好了没?
……
南杞什么东西都没带。李西北用自己身份证开了房间,然后推她上楼。
“下次做实验要小心一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你自己得清楚。”
李西北没有着急离开,找来小马扎坐在床头唠叨着说话。他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啰嗦,忽然有许多话想说。
南杞反驳:“我很注意的。”
李西北问:“那怎么会出事故的?”
“柜子上被人放了许多东西,它太旧了。”南杞皱着眉头说:“突然就塌了。”
回想起实验室发生的一幕,她现在还有些心悸。
塌了?
听到这个原因,李西北冷汗直流,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画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杞用胳膊杵了杵他:“嗯?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李西北怔了半天,这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本来到处走动,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如今刚坐下没一会,困意瞬间便席卷了全身。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湿哒哒地像是被抹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南杞看着他,伸出食指很小心地戳了戳李西北的脸,然后小声喊了句:
“李西北?你醒醒啊…你还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