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手术室大门,一阵吵扰声传进李西北的耳朵,紧接着便听见有人打电话的急切声音,“二楼这边有人闹事,快过来,快!”
“是医闹……”
李西北心脏骤然紧了一下,抬眼看去,没来得及询问,就和巡回护士孙笑一起被堵在了走廊上,对方显然是认错了人。
闹事的男人四十岁上下,黑黄色皮肤,长得人高马大。衣领被男人揪着,李西北耳边充斥着对方愤怒的咆哮。
“把姓孙的给我叫出来,这个庸医,刽子手!”
他明明不想这样做,心里却又非常不甘。人一旦对某件事情充满期待,即便还没有预期的结果,也会欢喜很久。
但欢喜总是很短暂,一份死亡通知书彻底打碎这场梦幻。
男人粗重的呼吸喷吐着酒气,短碎的头发根根站立,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通红。
他父亲生前患有很严重的冠脉心血管病变,前几日进行了手术。很遗憾,老人家最终还是没能走下手术台。
而男人口中“姓孙的”,指的就是心胸外科主任孙正甫。
拉扯过程中,李西北的白大褂衣领被撕开,纽扣也被扯掉一颗。
他极力的隐忍,英挺但不凌厉的剑眉在发梢的掩盖下若隐若现,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纤巧的银框椭圆形眼镜,镜片下那双微圆的眼睛含着粼粼水光,漂亮的惊人。
被人揪着衣领的李西北神态没有丝毫狼狈,只是慢条斯理地扶正了歪掉的眼镜。
不过他这个样子落在对面男人眼中,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快放开!”旁边的孙笑看得心疼,上去就要拽男人的手。
她又急又愧。
因为孙正甫是她父亲,现在李西北的糟糕境地,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患者没有活下来,大家都感到惋惜,可毕竟里面有着太多无可奈何的因素。
而且她心里清楚,这台手术并不是医疗事故,换而言之和医院并没有关系。
当时患者的病情已经到了高危境地,孙正甫明确的告知对方手术风险以及极低的成功率,可经过再三确认,对方给予的均是肯定答复。
这是一场刻意的医闹!
孙笑想要拽开男人的手,只是她的力气太小,这一举动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对方。
她被大力推到一旁,身子重重靠在后面的墙壁上,闷哼一声后,怒视着闹事的男人。
“医生只会吸干你的血,然后丢给你一具尸体。”这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突然充斥在对方脑海里,瓦解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刽子手!
吸血鬼!
打着救人的幌子却唯利是图的魔鬼!
孙笑知道男人的拳头正飞向自己,可是她的身体却僵住了,没有办法做出相应的躲避动作。
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的拳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孙笑被人拉开了,是李西北。
攻击落空让男人变得更加疯狂,在酒精刺激下,他扭过头不管不顾的朝着李西北扑去。
此时周围聚集的人也随之增多,有从旁边住院大楼循声而来的外部人员,也有院内职工。
男人情绪失控的场景看得患者跟家属们悬心吊胆,反观医护人员却大多都挺镇定,李西北也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对方。
一来,类似的事情见得多了;
二来,别看他文质彬彬的一身书卷气,其实身手还不错。
果然,男人的拳头才挥到一半,就被他迅速截住,任凭对方怎么挣扎,也没法挣脱。
李西北反手将男人的双手翻到背后,以便进一步限制他的行为。
医院有规定,医护人员不得与病人发生肢体冲突,同时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李西北的动作一直很小心。
双方僵持许久,随着保安和警察陆续赶到,这次的医闹才算告一段落。
闹剧之下,金陵的天空已经蒙上了夜色,晚霞悄然褪去。
这时中秋刚过,天气渐渐转凉,孙笑随着民警去派出所做问询笔录,李西北则是在走廊的窗户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就像浸了层晞露,凉津津的。
这样的场面,他很小就曾在这里见过,李西北也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处于工作角度,他反感医闹;可如果站在对方的立场……
念及于此,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行将脑袋里的杂念驱散。
心想着,人是真的不能闲下来,才空了这么一会儿,又开始胡思乱想。
回到办公室换完衣服,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办公桌上还有一份没送到位的资料。
那是要给麻醉科徐海医生的,于是他在下班回去的路上,特地绕了个弯。
李西北站在麻醉科办公室门前,敲完门等了半分钟左右,里面仍然没有回应。
麻醉科一直都是高压科室,徐海今天也是连着几台大手术,这会可能还没结束吧?
他心里想着,刚转身准备要走,门从里面开了。
“李西北?”
这个声音,是南杞......李西北的呼吸倏然一滞,他似乎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鼻息。
走廊尽头的窗外,香樟树茂密的树冠被风吹得簌簌乱颤,七摇八晃。
调皮的风,同样吹起了南杞胸前的几缕长发,两鬓乱舞的发丝,为她蒙了一层轻纱,为她罩上了一层云雾。
精巧的鹅蛋脸,微挑的丹凤眼,直挺的鼻,丰润的唇......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送东西?”南杞偏头扫了眼李西北手上的档案袋,笑着说:“好久不见,李医生。”
“好久不见……”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冒出个念头:自己好像有阵没碰过剃须刀了。
最近一直边忙工作边忙职称和科研,整个人忙到焦头烂额,形象应该也是不堪入目的吧......这种形象怎么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摸向了下巴位置,还好......没什么胡茬,应该不至于太过难堪。
随即他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既傻又突兀,于是赶紧把手放下,局促说着:“对,是给徐医生的资料。”
李西北将资料往前递了递,察觉到对方一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的表情更加窘迫,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南杞接过档案袋,没说什么。
“嗯......”李西北略显尴尬地搓了下手,又背到身后,“那......那我先走了?”
他实在找不到继续留下来的借口,哪怕很想留下,哪怕站着不说话,只要对方在身旁就好。
南杞微笑着点点头:“好。”
其实李西北还期待着她能再说些什么的,但是很可惜,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话,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站在南杞面前都显得那么多余。
带着道不清的惆怅和心尖上的阵阵隐痛,他开始往回走。
李西北心里想着:五年了啊,我到底是有多想她啊......
就快要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大胆回头,可刚才的位置早就没了人影。
只剩下迎面徐徐而来的风,吹来初秋瑟瑟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