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维民不知道李西北从哪里来的自信。
这么严重的阑尾炎,大概率已经是并发脓毒症性休克,他自己都没把能够做好,李西北凭什么敢在他面前打包票?
在他看来,对方这是意气用事,是在拿患者和他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李西北脸上的表情已平静下来,深邃的眼眸里瞧不出任何波动,眼睛直视着几乎要窜出火苗来的刑维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台手术我会完成,他还那么小,不应该这样的。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出问题大不了就吊销执医证好了。”
说完李西北直接离开值班室,留下一阵白大褂带起的风。
此时在他眼里只有手术,没有谁能够阻止他挽救这条生命。如果有,那人一定是个刽子手,哪怕对方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
病患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甚至还没当初的东南大。
刑维民看着离开的李西北,急切地掏出香烟点燃,放在嘴巴里猛吸两口才平静了些,随即拨通了孙正甫的电话......
男孩的情况越来越差,眼皮无力地垂着,呼吸很快也很浅,像一只摇曳在狂风里的纸鸢,随时都要断线而去。
签字完毕,男孩立马被送进手术室。
李小曼早早地就在手术室准备好了手术器械。
她没有看见刑维民的身影,表情还有些疑惑:“刑主任不来吗?”
这么重的病人,这么小的年纪,做这样的手术至少都需要高年资的主治医生来镇镇场子,这已经是手术室的惯例。
李西北冷静地说:“时间紧急,我们先开始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西北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李小曼没有多想,着手准备开台。
随着丙泊酚、顺式阿曲库铵等麻醉药物的注入,气管插管的成功,男孩羸弱而短促的呼吸,被呼吸机带动的沉重而有规律。
原本硬邦邦的肚皮,也在肌松药物的缓解下变得松弛。
李西北扫一眼仪器上的生命体征后,准备持刀切开。
这次采用的是右旁正中切口,是他琢磨很长时间才做下的决定。
术刀划开皮肤的声音听着不是很悦耳,尤其是年纪这么小的患者,大家心中都觉得挺惋惜。
考虑到男孩腹腔较小,李西北尽量将切口控制在了5CM以内。
依旧是先切开至肌肉上层的筋膜,随后顿性分离肌肉。
“弯钳!”
“纱布!”
“刀,快点!”
“吸引器!”
一个个指示脱口而出,连李小曼这样工作许多年的老护士都有些跟不上了。
她觉得跟自己搭台过的主治医师都没这么快。
李西北这一台手术的速度明显比上一台加快许多,但他的精确度和稳健程度却没有改变。
随着手术刀一挑,众人不由被刀尖吸引,视线纷纷落去,紧接着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男孩腹腔内,大量浑中带白的物质从切口流出。
随即粪臭味开始在整个手术室内弥漫,仿佛整个手术室都在沼气池中浸泡过一般。
张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手术室除了李西北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后一缩,眉头一皱,麻醉医生甚至已经用手捂住了鼻子。
只有李西北像是对这种气味完全免疫一般,沉浸在手术中。
他低着头说:“忍不住?别乱动,注意观察患者体征。”
这种场面在手术室经常碰到,如果连气味都忍受不了,李西北觉得是做不成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的。
而且他并不十分看得起这样娇柔的医生。
嘶——
切开的同时,吸引器已经功率全开,吸引着腹腔内冒出来的污秽。
张志感慨李西北反应快之余,还惊叹他使用吸引器的手法。
在李西北的吸引下,旁边保护切口的纱布,居然没有沾染上一点从腹腔冒出的污秽物。
污物被吸尽后,手术继续进行下一步:寻找阑尾的同时探查腹腔。
可随着探查的深入,李西北的眉头越皱越深。
术野所见的肠壁上,到处都是白色脓苔,肠壁充血水肿得像是新灌的大香肠。
李西北深知手术进行到这个地步,单单切除阑尾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
如果不能清除这些脓苔,患者术后会持续性发烧,腹腔内的感染同样也得不到遏制!
术后一样会发生常梗阻!
随着探查深入,在确定没有其他脏器问题后,他决定先处理导致这次腹膜炎的根源——穿孔的阑尾。
依旧和上一台阑尾手术一样的手法,分离阑尾系膜,缝扎,结扎阑尾根部两端,切除后做荷包缝合。
相同的手法,面对着比上一次炎症更重,组织更脆,病程更长的阑尾,难度明显是直线上升的。
这就意味着术者的操作需要更加轻柔,要是有一丝差错导致缝线断开或是缝针偏移,那么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无处不在的渗血,会给下一次缝扎带来巨大困难。
可是这种操作落在张志眼中,却显得那么不一般。
于此同时,对方操作很稳,缝线的长短也适中,缝合过的组织也没有肉眼可见的渗血。
不过十多分钟,李西北就将发白的穿孔阑尾切下,看着被自己取下的标本,就像是在玩味一件艺术品。
他说:“确实是穿孔很长时间了,这孩子得受多少罪。”
经历小男孩术前全程护理的李小曼,也忍不住吐槽:“这下面的医院也太不靠谱了,一个阑尾炎也诊断不清楚,简直害人。”
几人小声议论着,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标本已经取下来了?”
刑维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走进手术室后,看到被装进标本袋的阑尾点点头说:“病人还在休克阶段,炎症指标很重。”
刑维民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已经老了,手术连轴转台他也撑不住,如今最多在关键时刻才会出手救治;
至于李西北,虽然有几分天赋,但他始终觉得这次手术风险很高,照着对方这种脾气发展,迟早要出大事。
刑维民往前走了两步,准备例行公事看看手术进度。结果不看还好,视线落去,他差点被李西北的操作吓退半步:
这小子正在用镊子剥除附着在肠壁上的脓苔!
他之所以不建议李西北接这台手术,就是因为腹腔内的感染太重,即便切除阑尾也只是杯水车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手术必然是不能祛除腹腔内脓苔的,只要脓苔仍在,那么感染的因素就一直存在,患者还要渡过漫长的抗感染关卡。
许多病患的悲剧都是这样,他们最后并不是倒在手术台上,而是被术后接踵而来的并发症感染拖垮了身子,耗尽了生命。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刑维民心脏陡然一紧,看着手术台上剥除脓苔的李西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