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寇仓的眼里,现在的小邦伯除了在某些小事情方面比如射鱼、钓鱼有奇怪的偏执外,平常说话办事已经不像他的外表那般稚嫩,也许这就是骤然经历沙场惨败和亲人溘逝后带来的成熟吧。
那些恭维的话,也不完全是虚情假意的奉承,毕竟血脉传承理论直到后面的春秋战国都还很有市场。
易峟以为司寇仓会对卜庄带队巡野的能力表示担忧,谁知对方压根就没提到那事。
司寇仓压低嗓音后在易峟耳旁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怀疑昜国内有人勾结外面的戎人。”
易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先是一惊,后又不住忖量起来:
司寇仓虽然与自己不是血缘上的同族,但作为先邦伯的老部下和把易峟从战场死人堆里背回来的救命恩人,自己对他肯定是无条件信任的,而且司寇在行军作战方面的论断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易峟见南庭那边正人人好奇地望着自己,眼珠一转,突然笑道:“司寇不用担心卜庄,有你和我跟着,还怕那几个戎人不成,大不了你派个经验丰富的什长带着他。”
司寇仓听完他的话,脸上出现一阵短暂的错愕,随即低下头,恢复到原来说话的音量:“原来邦伯早有计划,是我多虑了。”
“你上次救我时所受箭伤,现在好了吗。”
“战场难免受伤,幸好箭矢未穿透护甲,只是流了一些血,现在早已恢复。”
在交待了几句收治受伤人员和对遇难者的抚恤情况后,司寇仓也告辞离去了。
易峟看着司寇的离去的身影也消失在影壁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终于,有个模模糊糊的主意在心中升起。
在等待棠密取贝币的时间里,易峟找了一截竹枝,详细告诉司工棣,如何制作会发出声响的竹哨子。
“邦伯是要能发出声响的物件就行吗,还是一定需要竹子来做?”
“能发出声音就行,越响越好!”
“为何不用骨笛呢,我住处附近的骨器工坊内有很多。”
怎么把这个忘了,8000年前的贾湖遗址就有骨笛了,唉,自以为是的现代人观念害人啊。
“你回去之后,多准备些燧石,干草,木屑、树油、还有骨笛,我明日要用。”
“邦伯放心,日落之前,我必送来。”
易水上游,桑树岗
易水的上游,两岸山势愈发陡峭,本来稍显湍急的水流,在流经桑树岗的的时候,难得平缓了起来。
青山碧水相映,桑木云雾参差,兼有水乡泽国之柔美,又有北方山水之壮丽。是一处行路者的宝贵休息处
易水边的土路一侧,停着辆朱红色的高大战车,跪坐其上戴着面具的年轻人,看着水边沙岸上正在不断争吵的一伙人,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冷笑。
这伙人里面,吼得最大声的,就属来自燕京戎的代娄了。
此刻的他小眼瞪圆,伸出一根戴着红玛瑙戒指的手指对着自己,脖子上的绿松石项链也跟着剧烈晃动:“今天的东西最少要分一半给我,没有我们燕京山来的勇士,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打得过昜国人吗?”
本地戎人首领们跟燕京戎算是老相识了,所以还是能大概听懂他的话。
山戎人首领扬起下巴,不屑道:“哼,你不过是刚来几天而已。就算今天你们的人有功劳,那也是禺兀打的,我们得胜归来时,你还没睡醒呢。”
在周围人的附和声、嘲笑声中,代娄的语气为之一滞。
代娄是燕京戎现任首领的代烦的庶兄,如今在燕京山(管涔山)的核心权利圈中越来越边缘化。
最近他听说代烦的手下禺兀率领的族人在昜国这边越混越好,于是就带了一批人过来想揽功劳,找好处。
禺兀的手下走上前把戎人的话解释给他听。
代娄转头看了看人群中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却敢怒不敢言的禺兀,心里也有一阵发虚,毕竟别人说的是事实。
不过嘴上依然不依不饶道:“今天这一半分量我是要定了,觉得不够的,明天再跟着我去抢便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本来大伙看在禺兀的面子上,尚且给他同族的代娄几分薄面。结果这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事事耍横胡来。
昜国人世居北土,城邑高大坚固,甲兵披坚执锐,更兼有战车弓矢。怎么看也不像是路边的野草,不是任谁都可以随意踩上几脚的,大伙每一回出发都是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
如果不是粮食危机,加上有外援和内应,他们是万万不敢这么频繁地袭扰昜国的。
猝然间,听到他这些寸功未立,却如此贪心无度、不知死活的话,虘人首领气极反笑,于是激他道:“好,明日我们跟着你再去一趟,得手之后,一半所得仍然归你。”
一直沉默的禺兀终于出声道:“不可,今日遇袭,昜国人一定会加强防备......”
话还没说完,就被数声狂笑打断,代娄一手扶了扶因仰天大笑而差点掉落的兽皮帽。
另一手指着沙岸上的豪华马车道:“我们以前连岐邑的周人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昜国,
禺兀,你这个样子会让别人看不起所有燕京山来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说禺兀,站在一旁的其他首领都无法给二人居中打圆场,只能边在背地里咒骂代娄,边准备明天的行动。
昜国大巫祝院内
中间旺盛的塘火照亮了房屋的各个角落,上首木案后一名身着束腰蔽膝、交领华服的中年人刚放下放下酒爵,阴晴不定的脸上出现了些微潮红,眼神在火光的闪烁中忽明忽灭。
半眯着眼睛,对着跪坐在下首两侧木案边的所有人巡视了一遍,悠然道:“南边的小子今天在做什么。”
有人刚刚还在闭眼品味酒爵中的琼浆,听到大巫祝问话,不舍地擦了擦嘴角:“那小子命卜庄担任明日的巡野百夫长。”
坐在他对面木案后的人则笑道:“果然是小孩心性,任意胡闹。卜庄哪里能胜任此职,明日巡野,别看到戎人第一个就跑了吧,到时又能看笑话了。
屋子内传递的笑声并没有感染到大巫祝,他仍然面无表情,手指在酒爵上轻轻摩擦,显然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