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手马兰

1

暴雪、狂风,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五叶乡如纸片一样被挤在白色的世界下面,当然,世界下面还有世界。不过,世界稍小一点而已。

两铺烧得滚热的大炕,一盆翻着花的开水,俏丽的马兰身穿一件枣红色的毛衣,手一扬,一块薄如蝉翼的肥皂片划成美丽的弧形落入水中。

“看着!”马兰黑如珍珠般的眼睛扫了一下叶高,随即挽起了袖子,雪白的臂弯上食指与中指合并如钳。

马兰的两个手指很特殊,别人的中指总是稍长,她的中指和食指是平行的。因此,她的这个“钳子”形成的挟口也是平行的,这保证了她力量的均匀。

果然,一切如迅雷掩耳,如飞燕的惊鸿一瞥。只见她的手在水面上稍稍一顿,就如鱼鹰叼鱼,“涮”的一下,溜滑如鱼的肥皂片已经挟在她的两个手指中。翻着水花的开水无非是加速了她的动作,根本对她造不成伤害。

只见她优雅地一甩,肥皂片如鱼儿游回大海,重新进入水花稍落的盆中。

“你来!”

叶高有点犹豫,他先伸了伸手,可以看到,他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具备了马兰的特殊形状。自从三年前跟上马兰,他第一件事练的就是这个。每天早晨对着墙壁硬戳三百下,这是死命令,马兰从不姑息。

“快一点!”叶高稍慢,马兰的喝斥之声又起。

叶高踏前一步,嘴唇紧咬,探手如电在热水里挟起了那张肥皂片。

“好!不过,你的表情太难看。要轻松,像没事一样。干活的时候,你拉这么大的架势,还不早掉了?记住,我们的活就是人不知、鬼不觉,明白吗?”马兰明眸皓齿,说话的时候眼睛闪亮,牙齿也闪亮。叶高听了,心悦诚服。

“练,直到这盆水凉了为止!”马兰一丝不苟。

叶高瞥了一眼窗外,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遮住了整个世界。叶高知道没有希望了,这样的天气,师傅不会出去,唯一的事他只能在家中练功。

提到家,这真不是她们的家,这是马兰临时租来的住所。按照他的师姐于小鱼的说法,这是她们临时扎下的营盘。

跑到这大山的深处扎下营盘,她们的对手是谁呢?要和谁开战呢?

突然,大雪中出现了一把伞,伞下挤着两个女人。只是一闪,外屋的门就打开了。只听一阵跺脚的响声,来者抖着身上的雪花,其中一个声音说:“鬼天气,这么大的雪。”一个声音叫道:“马姐,来点好吃的。”

马兰笑了,她笑得很好看,腮边顶起两酒窝,漆黑的眉毛跳跃起来,背后的大辨子自然地甩动。

“死妮子,就知道吃!”

“马姐,我也要吃!”声音一落,里屋门被撞开,两个女人挟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前者穿着一件白色的人造毛皮,后者截然相反是黑色的人造毛皮,两个一样的款式却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原因也和她们的衣服一样,一白一黑。那白得像个蜡人,只有眼珠眉毛是黑的,嘴唇是红的,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的软皮靴。她人符其名,白雪。江湖有称谓:“雪里红”。

黑的当然不是绝对的黑,她脸色酱紫,腮旁微红,嘴唇稍厚。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快人快语。她叫于小鱼,江湖有外号为“鱼钩”。

这是马兰义结金兰的三姐妹,马兰为大,白雪次之,小鱼为尾。三姐妹各有千秋,老大马兰外号为“千手兰花”,意思是她有一千只手。白雪的外号大有绵里藏针的意思,柔媚的外表,勾魂摄魄的同时,在你失去警惕的时候她还有另外的一手。至于“鱼钩”,那就更有意思了,她会隔山掏宝。什么意思?不管是哪个商场,不管是珍珠还是黄金,她能隔着柜台探囊取物。意思是她可以像个鱼钩一样,弯弯地钩上她的心想之物。

三个女人珠联璧合,常常有惊人之举。白雪顾不得叶高,她上前先向马兰耳语一番。这边的于小鱼,黑色人造毛皮的上衣一闪,腋下挟了一件仿真皮茄克。

“叶高,试试怎么样?”

真是人凭衣服,马凭鞍,换上皮茄克的叶高立时精神不少。马兰早早就给他剃了一个鸡冠头,而他确实有鸡的特征,特别是一双眼睛像鸡眼一样圆,又像鸡眼一样玻璃般透明。脸瘦,鸡嘴一样的鼻子,而嘴是天包地,上唇长下唇短。他的手臂又特长,伸在那儿很像鸡的翅膀。更为想像的是他的手,手如鸡爪,骨节特长,手指特细,转动特灵活。按照马兰的说法,他天生就是个作贼的材料。为什么?你想啊!十指尖尖,可以在最小的缝隙处伸进人家的口袋。这里的要求应该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必须准确。既让你敏感的神经不能察觉,又能在你的口袋里钳住你的钱夹。然后,力量恰到好处地叼出。力道要紧,动作要快。说到这里,我们就知道马兰的一片苦心了。当她在一群流浪儿中发现叶高,立刻就将他收入麾下,其原因就是叶高的这副“特质”。

那边马兰听完白雪的附耳之言,喃喃说道:“这样的话,我们不能等,你们赶紧吃点饭我们出发。”

出发?叶高的眼睛投向窗外,漫天的大雪竟然停了。太阳出来,阳光射得满世界通明。有个人影远处一闪,不期然地向这里走来。雪很厚,那人的膝盖以下都在雪窝里。他摇晃着身躯,松软的雪在他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深沟。

从走路的姿势来看,叶高就判断出了来者是何人。等他稍近,叶高看清了眉眼,红黑的脸庞上是立眉、豹眼,再配上齐耳长发,其凶神恶煞之感远远而来。叶高不禁喊道:“师傅,江哥来了!”

声竭力嘶的叫声,感觉很像是“狼来了!”

于小鱼也看到了,她声音很平稳:“大姐,是姐夫。”

来者叫刘江,外号人称“大江子”,吉阳镇上的一个“大驴马”。按照他们的行话是“蹬大轮”的,明白的都知道,这意思是在火车上绺窃的。吉阳镇有四趟客运火车,他会像上班一样,准时赶到火车站。人头攒动中,他就在里面拥挤“作业”。

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他和马兰结婚在吉阳,家也安在吉阳。可也由于这“职业”的原因,他们是有家不回,常常是各奔东西。大江子在火车站,有时也会跑到车上跟两趟车。马兰不同,她从来不上车。有白雪,有于小鱼,再带上叶高,她们经常出没在农贸市场,百货商厦,逢十逢五的大集。

正因为如此,吉阳的两间破屋,长年难得烧火。这个大江子,人性野蛮,作业的手段却一般。从“职业化”来讲,他比马兰要逊色得多。因此,马兰每到一站,他总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光临。为什么?从马兰的手中分一杯羹啊!别看马兰有号“千手兰花”,窃技上出神入化。可她毕竟是大江子的媳妇,大江子打食不到的时候,马兰就是最好的补给站。每每在算计马兰要得手之后,他就会出现在马兰的“营盘”。有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仿佛就是那黄雀。因此,叶高看到他,第一眼就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叫。

叶高的惊叫挡不住刘江的脚步,一阵风来,他已经拽开了外屋的门。

马兰听到是刘江,禁不住脸色就有些难看。虽然姐妹几个都听她的,可每一次“辛辛苦苦”赚上几槽,不够他要的。马兰也真是无奈,别人结婚找对象是想互相关照,住家过日子。可她马兰找的是“祖宗”,钱拿走不说,一旦不高兴,大江子二话不说,举起一根特制的柞木棍就是一阵“修理”。常常使马兰体无完肤,马兰还无人倾诉。

那根柞木棍是大江子给马兰特制的,手柄很光滑,旋的有模有样,前边是个四楞。说起来,有点儿像秦琼使用的锏。打在身上是彻骨的疼痛,马兰咬牙抗着从来不“哼”一声。

这一次,马兰到五叶乡足有半月,刘江判断她肯定得手。于是,他不顾满天风雪,尾随而来,目的当然是要点钱。

进到屋子里,大江子一面跺着脚,一面大喊:“哈,小姨子们,你们全在啊!姐夫想死你们了。”

话音没落,他一手一个就搂住了白雪和于小鱼。白雪挣扎,于小鱼干脆给了他一脚,口中喝道:“滚!红脸贼!”

大江子没在乎,他将白雪扔开,手一摇说:“不带这么说姐夫的,小姨子永远是姐夫的半拉腚。想叫姐夫心痛,你就得学会温柔。”

于小鱼嘴快,她直斥刘江:“打住,这大雪天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打不着食又想起老婆来了?告诉你,我们还饿着呢!你还是先请我们一顿再说吧!”

大江子虽然是个“蹬大轮”的,可他学艺不精,手段一般,十次九空。他更主要的“职业”是“放鹰”,就是将小扒手们撒出去,他坐收渔利。可是,这几天,公安的抓得紧,他手下的几个小扒手相继掉了脚,他成了光杆司令。算计了一下,马兰到五叶乡已经是半拉月了,估计应该是差不多,顺着于小鱼的话他说:“咋的?没有我罩着,你们还不都让人强奸了?给我交点保护费,也算交税了。”

叶高瞥一眼马兰,他发现马兰的脸都气歪了,他立刻说道:“江哥,我们到这十了多天了,房租费还没交呢?我师傅还想等你来给交租呢,哪儿还有税?”

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刘江也不和叶高说话,他翻了翻眼睛,一屁股坐在马兰一边。声音小了不少:“这不是掉链子吗?堂堂的兰花手,五叶乡又是著名的人参之乡,跑到市场上秀它两棵参,也不至于在这儿挨饿吧?”

刘江说的不差,这五叶乡是关东山里有名的人参之乡。正因为此,这五叶乡也是富有之乡。马兰在这里扎下营盘,要想到人参市场上去拿它几支货,轻而易举。但她按兵不动,当然有她的打算。

大江子再强横,他还指着老婆给他偷钱花,因此,有时候他也得来点儿软的。

于是,他说:“这样吧,雪已经停了,人参市场也能开张,我和你们一起去。让我练练手,拿到货我请客。”

“不行,我们有事,要去你自己去。”马兰一点儿不给他留情面。

说完这话,她穿上一件皮茄克,套上一双高腰软皮靴,戴上一副皮手套率先走进外面的大雪中。看马兰走出,白雪和于小鱼相继而去。叶高也不怠慢,穿上新换的茄克尾随其后。

看马兰她们走了,刘江也不在乎,自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好一阵折腾。

2

三河市,距五叶乡180公里。扼五路总口,居关东之要冲。后面是长白山的道道余脉,崇山峻岭中无数的村落,集镇,还有大山里的无尽宝藏。前面是关东的千里沃野,富饶的东北大平原。如果说长白山有门,那么,三河市就是这扇门。三条铁路在这儿交叉,数条公路在这儿汇总。因此,自古以来,这儿就是关东的一个物流中心,货物的集散地。长白山里的木材,煤炭,奇珍异宝从这儿流向全国甚至是世界。而精彩的外部世界,精彩的各种产品,也从这儿蜂拥而入大山的深处。

三河,关东重镇。因此,人口稠密,商贾遍地,店铺林立。

在这儿下车,并准备住在这儿,杜明海自然有他的深意。南下广州卖掉人参,自然是腰缠万贯,他不急于回家,无非是想到这繁华之处戏耍一番。

他身穿一件散腰皮茄克,头戴一顶俄罗斯软皮帽,下穿一条毛料裤,脚下一双男工硬皮靴。发财了,总得有点派头,他的眼睛上扣了一副漆黑的墨镜。别说!天气晴朗,阳光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反映出万颗银针。要不是墨镜的遮光功能,他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这强烈的光线?

他的后面是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人,那人平头,方脸,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的特征和缺陷是门牙少了半拉,这让他在和你说话时会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手拎一个精美的皮箱,眯起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叫门立仁,是杜明海的外甥。跟随舅父南下羊城,自然是杜明海的意思,千里独行,携财百万,他不能不考虑风险。而门立仁外表虽然普通,实则很精明。况且,他也是吉阳镇上的一个“驴马”,不但懂“贼道”,也颇有一番憨力。好勇斗狠,半拉门牙就是打仗的残留。

五十岁的男人,如熟得不能再熟的仲秋时节。从经验到身体都是饱和状态。况且,历经雨雪风霜,他的腰包终于鼓起来了呢?

有了钱总得花吧?不花怎么能知道你有钱?

“小仁,找个好一点的宾馆。”杜明海下达指示。

“琼思宾馆。”门立仁似乎对三河熟门熟路。

站在马路边,门立仁扬起了手,一辆出租车像鱼儿一样游出川流不息的车队,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司机伸头问:“上哪儿?”

门立仁先给杜明海拉开车门,然后他坐进前排的司机副座,低声说:“前边,琼思。”

司机略感吃惊,但他立刻心领神会地抬起了离合器。出租车随便地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门前。杜明海下车后,回头一望,距离他们下车的火车站也就一百米。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一张钞票塞给了司机,口中大方地说道:“不用找了!”

他们的面前是九级大理石台阶,杜明海挟着一个皮包在前,门立仁拎着那个精美的皮箱在后,两个人拾级而上。

到了最上面的一级,门立仁上前一步,贴着杜明海的耳边悄声说道:“舅舅,你看,仿古一条街。”

杜明海侧首东望,果然,龙盘凤绕的雕梁画栋红砖绿瓦的仿古建筑,沿着“琼思”宾馆对面的一条南北走向的特大号胡同徐徐展开。

说到这仿古一条街,里面有故事,三河,既然是五路总口,物流的中心,它也必然地领开放之先。尤其是它有了一位年轻而有魄力的市长,勃勃雄心使他下令建了这条颇具风味的一条街。

紧接着这位市长又提出了在这儿建立红灯区的建议,建议出台立刻受到了老干部的一致而强烈的反对。上访信雪片般飞走,尽管这位市长将三河市的经济发展推动了数个百分点,政绩斐然。可是,这事关风化的提议还是毁了他的前程,他被调离三河。

一条街毁了一个官!

人虽然走了,事情却没有完,这仿古一条街上什么歌厅舞厅,还有歌舞餐厅鳞次栉比。虽然没挂什么红灯,可实质内容没有什么区别。面对这即成事实,什么老干部新干部再也没有了动静。于是,这一新鲜的别有风味的东西带有强烈的生命力,伫立于仿古街的两端。而这故事也像物流一样,流传于大山的每一个角落。

门立仁暗地里给舅舅的暗示也缘于此,有句话叫心领神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杜明海生于五叶乡,长于五叶乡,黑土地上刨食曾经让他倍尝辛苦。突然间,像春雷爆发,农村经济结构要发生变化,生产队的人参种植园要承包。多少年的规矩破了,没有人敢应声,没人敢去离经叛道,没有人敢去吃螃蟹。杜明海可能是审时度势,也可能是福至心灵,他以大队副主任,生产队长的名义,在无人承包的情况下单独承包了生产队的人参种植园。

真是福兮祸所系,祸兮福所依。谁能料到呢,首长们说话算话,人参的收获全部归了自己。真是想不发财都不行,除了上缴,杜明海一夜之间成了“万元户”。大概,先富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他成了五叶乡的首富。

人有钱了,腰板就直,说话声音就不一样。可是,环顾身边,他觉得还是没有变化。老伴比他还大,“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古理使他的糟糠之妻十分不堪。

特别是他南下羊城,外面的世界扑面而来,太精彩!

杜明海不复当年,他不想辜负自己,于是,他在三河下了火车就不想走了。其原因,当然是这繁华的市井让他流连忘返。

门立仁像老中医一样摸到了舅舅的脉搏,于是,他伏耳低声地告诉了舅舅:这里是仿古一条街。其中的潜台词,老舅明白,外甥也明白。毕竟,食色人之性也。

住进“琼思”,杜明海心满意足,条件不错,卫生间里有热水,笼头一扭,洗了一个遍体通泰。

杜明海是精明的,他承包人参,踏进商海,每一步都证实了他的精明。门立仁是精明的,他熟悉社会,懂得杂七杂八的道上规矩。甚至,他懂得做舅舅的心思。可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们走下火车,踏进“琼思”的前前后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就是于小鱼。也许,这就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

马兰在五叶乡扎下营盘的目标就是杜明海,可她在那儿发现杜明海已经远赴广州。于是,她派出白雪和于小鱼来到三河,因为,这里是大山的门户,杜明海回来这里就是必经之路。

也是合当有事,他们一下车就被白雪和于小鱼盯了个正着。看他们下榻“琼思”,两个女贼如飞地回到五叶乡,寻找马兰去了。

杜明海哪儿知道这些?更不知道,这是当年他做事不慎惹下的事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天晚上,两个人用完晚餐,门立仁将他的舅舅引向了仿古一条街。这街真是古色古香,迎面就是一个牌坊,两侧立柱青龙盘旋而上,正面横幅绘有祥云,上面一轮旭日。进到里面,飞檐耸脊,琉璃瓦,红木窗,真是风味独特。

更令人心跳的是,几乎每一个商家的门前都站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在招呼客人。她们浓妆艳抹,妖冶异常。

时值开放之初,大江东去,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杜明海的眼睛都直了,左顾右盼,总觉得不够用。

再看商家,歌厅,歌舞餐,美发院,按摩室,无非如此。

杜明海走在中间,早就被拉客的小姐上前抓住:“大哥,到我们这儿坐坐吧!保你满意。”门立仁在一边怂恿:“舅,你看好了吗?”

杜明海虽然心痒难熬,可这人生地不熟,小姐如此热情相反催发了他的恐惧心理。一时间,他正在犹豫。突然,一个人挣脱了小姐的纠缠,往前一冲冲到了杜明海的怀里。杜明海能试到胸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伙。那小伙穿着一件漂亮的皮茄克,下面一条牛仔裤,大冬天颏下一条羊绒围脖。

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杜明海致意:“大叔,对不起,把你撞了。”

后面的小姐还上来拽他,他急忙挣脱,拼命的跑去。

门立仁看那小伙跑走,他竟然也甩开脚步紧追而去。剩下了杜明海,落进了小姐的包围中。这时,他反到没有了顾虑。毕竟门立仁在眼前让他有点别扭,他这一走,让杜明海感觉空间大了许多。于是,他放心地举步进了一家美发厅。

一切都和他心中的愿望差不多,小姐献着媚笑,柔软如棉的手无耻的向他的身上延伸。

杜明海可不是没有玩过女人,他有经验。当初当生产大队副主任的时候,他就享受过回城知青的肉体,对于女人他一点儿也不陌生。特别是外甥门立仁离他而去,无限扩大的空间让他肾上腺激素汹涌澎湃。当那个无耻的女人,解开了上衣之后,荷尔蒙让他头脑发涨,于是,他迅速地胆大妄为起来。

突然,包间外有一个声音传来:“先生,请将你的台费交上。”

别看杜明海当过生产队的官,也是今天的暴发户,可他从根上讲还是一个土包子。他急忙问道:“台费,什么台费?”

他面前的女人抿嘴一笑,手指他的脑门:“大哥,你真笨,我们这儿是生意,你当是免费的?”

明白了,这是要交钱。杜明海伸手向怀里去摸钱。这一摸,他脑门上的冷汗下来了,不管是肾上腺还是荷尔蒙统统烟消云散。为什么,钱夹不翼而飞。

这可怎么办?摸遍浑身上下,外衣兜里还有50多元零钱。老板还算开恩,斜视了他一眼:“这位大哥,你也不讲究啊?就拿这区区50大毛,到我这儿玩姑娘?看看,我这姑娘多水灵,比你姑娘还要小呢!让你老牛吃把嫩草,你还如此抠门。告诉你,今天是遇上了我,50元结你个台费,你该上那儿那儿去吧!”

真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转眼之间,那个笑意盈盈的女人脸上像外面的屋檐,垂下了长长的冰溜,让人心寒彻骨。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杜明海垂头丧气回到“琼思”宾馆。一路上边走边生气,好你个门立仁自己跑了,扔我在那儿受气。

杜明海不思悔过,一股怨气全在门立仁身上。

因此,当门立仁出现在宾馆房间里,杜明海怒喝:“都是你,你跑什么?那样的地方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去。”

既然事情没办,杜明海干脆装一把正经。门立仁当然知道个中三味,他心中暗笑,表面上委屈地说:“我不是看舅舅这么些天难受吗!出门在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怕什么?人这一辈子该玩就得玩,要不然还不是白活。放心!外甥什么时候也不能给你说出去。”

门立仁表面上是安慰杜明海,心里在打着另一个算盘。

刚才他一眼就发现了撞向杜明海的是个贼,因此,他紧追不舍。拐过街角,那人站住回身喊道:“那里的朋友?如此穷追不舍什么意思?”

门立仁看那人拉开了架势,他停住脚步,双手抱拳:“哥们!明人不说暗话,都在道上混,见面有一半。”

“行,话说到这里,哥们再不开事也就白混了。”那个贼也真不含乎,顺手在钱夹里拽出一沓数也没数就递给了门立仁。

门立仁笑了,他又一次双手抱拳说:“吉阳钥匙,有机会到吉阳找我,冷水烧成热水,一定让哥们满意。”

那人也是一抱拳说:“妙手神童史俊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当然,这事门立仁是无论如何不会告诉杜明海的。他知道,杜明海有的是钱,丢这点算不得什么,再到那个皮箱里拿一点就是。

果然,几句好听的话扔过,杜明海怒火渐渐平息。荒唐是自己的与门立仁何干?无非是再拿点钱,再找一个机会而已。

3

雪过天晴,马兰率领一群男女下了一辆大巴。这是一辆长途客车,终到地点就是三河。

下车后的马兰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寒凉清新,直透五脏六腑。马兰在这儿长大,铁路桥下曾经有她的宿地,火车站中曾经有她被警察追逐的身影,她的师傅被抓进监狱前有留给她的深情一瞥。没有办法,世事轮回,她仍然在走这条路。

三河市有三条主要街道,它成鸡爪形伸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像血脉一样滋养着这座城市。而这三条街道的中心,它们的起点就是站前广场。这站前广场左面是一个长途公共汽车站,是通往关东各地的,马兰她们就在这儿。广场的右面是小客站,那是通往三河下属各乡镇的,它的不远处就是“琼思”宾馆。

马兰对这儿了如指掌,她回头和白雪稍一商量,立刻带头向“琼思”走去。

住进“琼思”,马兰并不急于吃饭,她叫于小鱼借访客为名在服务台查找杜明海的房间。也是事有凑巧,杜明海就住在马兰脚下。如果不是那一层水泥楼板,她们就在一个空间。想起杜明海就在脚下,她有些恍惚。

童年的记忆是模糊的,这模糊的记忆是和距这二十里的红花镇同在的。那里有她的母亲,但没有父亲。母亲早逝的时候,曾经抓住她的手,告诉她:“长大了,到五叶乡找杜明海,他是……”

那是马兰第一次听到杜明海的名字,看着母亲咬牙切齿的模样,这话让她镂骨铭心。可惜的是,母亲一口气短,再也没说出下文就离开了她。后来,她长大了,到了吉阳。多次打听,知道杜明海是五叶乡的一霸。后来又知道,他富甲一方,雄居五叶乡人参大户之首。那么,母亲的意思是找他做什么呢?

马兰知道母亲曾经是五叶乡的下乡知青,她恨那儿的人,难道这杜明海是母亲的仇人?不管怎样,他起码是一个有钱人,有钱人就是马兰的目标。因此,一追五叶乡,二追三河市,仇不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杜明海有钱。尤其是目前,据马兰了解,他是从广州卖了人参归来。

他能没有钱吗,有钱就行,即能偷了他的钱,还能让九泉之下的母亲满意,马兰也觉师出有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动手之前她有些恍惚。

为了排除这恍惚,她打开卫生间,进了浴池。

扭开笼头,将自己的身体放进温热的水中,无尽的温暖立刻包裹了她,这让她很受用。

卫生间的装修是粉色调,瓷砖是粉色,浴缸也是粉色。恰恰马兰的皮肤也是粉色,于是,她像放在浴缸里的一个连体雕塑,只不过上面注满了水而已。

她也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大脑在运转。

温水浸泡她的身子,升起的漫漫雾气包裹了她的脑袋,思绪在这氤氲的氛围中飞腾。他还没见过杜明海,听白雪她们介绍: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大高个,大脑袋,红脸膛,五叶乡里赫赫有名。还听说,他还领了一个保镖紧随他左右。那保镖拎了一个精美的手提箱,据白雪判断,绝对是有货!

马兰一边想着细节,一边缓缓的给自己打上洗浴液,浴缸里充满了泡沫。

突然,卫生间的门被撞开,叶高闯进。

“师傅,于姐回来了。”

人的本能,叶高的眼睛投向浴缸中的马兰,并落在马兰泡沫下的身体,最后停留在马兰隐约显露的胸部。

“干什么?这么慌!你都18岁了,办起事来还这么没谱?出去!”马兰怒喝!

叶高涨红着脸退出,马兰慢慢地从浴缸中站起来。别看声色俱厉,其实她并不恼。她收留叶高好几年了,他跟着她就像她的亲弟弟。有的时候,她真忘了性别之分,好像叶高也是这样。可是,今天,她突然感到叶高已经长大了,成人了,以后要注意了。

马兰擦干身上的水滴,围上宽大的浴巾走出卫生间。

果然,于小鱼似乎等急了,她告诉马兰:“大姐,二姐已经把那个保镖调走了。”

好!马兰心中高兴,这是她的第一计。

她们已经弄明白,这个保镖叫门立仁,是吉阳镇上的一个“社会人”。再往细里说,她们也是同道。不过,门立仁干的是“砸窑”,他有外号谓“钥匙”。那意思他就是一把钥匙,开门撬锁,入室盗窃。这与马兰他们的绺窃略有不同,这不同表现在“技术含量”上。“砸窑”的手上功夫稍差,不会如钳子一样从别人的衣兜里掏钱。而“绺窃”的,要是去玩个入室盗窃的话,那是信手拈来的事。

说来也算笑谈,这盗窃的活到了一定的份上也会细化,即使是“绺窃”也不同,比喻,大江子就是经常出没在火车和客运的汽车上。这里流动人口为主,你流动他也流动,都属萍水相逢。偷完了各奔东西,由于陌生,掉脚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说到这里也就应了一句话:盗也有道。

因此,干这活最怕的就是遇上同道。为什么?因为他内行啊!许多机关他一看就懂。特别是他的职责又是保镖,这很让马兰投鼠忌器,费了一番思量。她终于想出了这一出“调虎离山”计,看来,门立仁是中计了。

剩下的就是抓紧时间了,这样的事也有机会,这机会一旦消逝就不再有。

她立刻说:“你去,化装成服务员,探一下杜明海。”

于小鱼也不犹豫,她在她们的行李箱中找出一套制服,那制服就是这宾馆服务员的制服。那是于小鱼瞅准了机会偷的,算不得什么。

换上偷来的算不得什么的制服,于小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宾馆的服务员。这人可真是的,全凭一张皮,大概人在澡堂子里谁也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吧?

看到于小鱼的变化,叶高莫名其妙地突发奇想。

于小鱼没理他的奇想,她郑重地和马兰说:“我去了!”

马兰也郑重地点头,小鱼离开了她们的房间。也许,马兰不放心,也许她是预防万一,她向叶高示意。叶高心领神会,他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间,紧随于小鱼下到三楼。

三楼安静如常,这个时候每个房间有每个房间的故事,而走廊上寂静如水。猩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贴着壁纸的墙上昏黄的灯衬托着静谧。走廊尽头,楼层服务员躲在她的房间里,没有人哪儿有声音?

于小鱼像个幽灵,轻盈无比的幽灵,她不是走似乎是在漂。她漂到服务台,左右察看了一下动静,然后,抓了一个保温瓶又滑到了305,那就是杜明海的房间。

稍一停顿,于小鱼举手贴在门板上等了几秒,耳朵贴近了房间门。

这一刻,后面的叶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免有点心急,因为,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终于,于小鱼的手一动,门板传出清脆的响声。

4

房间里有一台14寸黑白电视,很不错。即使贵为“万元户”,杜明海至今还没有买电视的计划,可这台电视让他计划开始萌动。因为电视太好了,让他全神贯注。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电视剧,真是别开生面。

黑社会老大竟然是有血有肉的汉子,许文强让他血脉贲张,丁力让他扼腕叹息,冯程程让他两眼发直。《上海滩》让当时的大众惊叹不已,杜明海也不例外。

正当他紧盯银屏无暇旁顾之际,于小鱼的敲门声传来。

走进的于小鱼像一绺春风,清新的感觉迎面而来。这不说于小鱼多么漂亮,而是她的青春气息,年轻就是魄力之源,尤其是对于杜明海这五十岁的人来讲。

他的眼睛从电视上挪开,开始关注于小鱼。

小鱼体形不错,一套宾馆制服让她的人显得精悍,1、65米的身材,不高不矮,120斤的体重,不胖不瘦。人黑一点,反而使她眼睛很亮,牙齿更白,顾盼之间鲜活灵动。

“大哥,你自己住啊?”

尤其是一声“大哥”像山间清泉,甜甜的流入杜明海的心里。“你自己?”,这让杜明海浮想联翩。

“是啊,你是这儿的服务员?”杜明海像个乒乓球手,很简单的将球推挡过去。

“一个人出门,总是寂寞一些,大哥是不是?”于小鱼放下水壶,人却不走,她背着手挡住了电视机的视线,眼睛直视杜明海。

为了看电视,杜明海没开灯,因此,这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光线。现在,这光线就在于小鱼的身后,仿佛在她清新的背影处增添了一圈光环。这光环反衬出于小鱼婀娜的身段,俏肩肥臀,女人特殊的曲线让杜明海咽了一口唾沫。

“没办法,做生意吗?寂寞虽然难耐,不也得耐吗?”

杜明海是何许人?于小鱼的言外之意他立刻领会。于是,这一次他不是推挡,而是一个抽杀,球抛向了于小鱼。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于小鱼感觉到了有戏。

“想排遣一下吗?我宾馆里有的是好姐妹,我可以让大哥欢渡良宵。”

也许任何事情都有反弹,杜明海的抽杀,遭到了于小鱼的回头一板。那球,带着凛冽的气势猛袭而来。无奈之间,杜明海退后一步,挥动球拍。

“她们比你如何?”

杜明海双腿站的很稳,让球稍微带点下旋,直射于小鱼的心脏。

哈哈哈,于小鱼心中暗笑。果然,这个杜明海是色中饿鬼。不躲不闪,直接扑过。看来他是久经沧桑,太老道了。想到这儿,于小鱼心中一凛,要特别小心了。

在她们姐妹三个中,于小鱼和白雪不同,她还是彻底的女儿身。虽然她浪迹江湖,坠身贼伍,可她对于贞节还是看得很重。怎么办呢?于小鱼脑袋迅速旋转。一时间,她还找不到回击的路数。那边,杜明海又发话了:“我明白,干服务员的一个月也就几十元,打点工赚点外快也属正常。我这人从来不白用人,花钱买乐那是自然的,我不会白了谁的。”

话音一落,杜明海起身到衣帽柜里去找他的皮茄克。

由于在房间里,他就穿了一件羊毛衫。找到皮茄克,一伸手他才想起,兜里的几张零钱叫门立仁要去了。今天晚饭后,门立仁和他说:“舅,你也乐过了,外甥也想放松放松。毕竟年纪轻轻,这么些天了,给两个钱,放一会假,怎么样?”

衣兜里没有钱,杜明海从柜子下面拽出那个精美的手提箱。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沓钞票,对着于小鱼他数了数,然后,揣到衣袋里。

“我这人说话直,我就想找个妹子乐一乐。钱吗,随便要,我有的是。只要是让我高兴,我出的起。”杜明海得意洋洋,他往床上一躺,一沓钞票漏出个边,眼睛斜瞥了于小鱼一下。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杜明海想的是于小鱼。于小鱼想的是杜明海的钞票,当她发现了杜明海的钞票存放地点时,她就失去了与杜明海继续纠缠的兴趣。

“大哥,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和姐妹们核计一下。再见!”于小鱼像一道闪电,扔下目瞪口呆的杜明海,转眼不见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杜明海好半天回过神来,再看电视,那么好的一个冯程程已经嫁给了丁力。

于小鱼出门,走廊上昏暗,她和叶高撞了个顶头碰。叶高大拇指一伸:“于姐,你真行!兄弟服你。”

于小鲁照头一巴掌:“小屁孩,什么你都听?姐姐这是为了你。等我们弄完这老鬼,怎么也给你来一套皮衣皮裤。”

于小鱼知道叶高最喜欢皮衣,叶高也高兴,他搂着于小鱼的腰,二人就上了四楼。

见到马兰,于小鱼简要的做了汇报。马兰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是晚间10点,看一下窗外,灯火阑珊中,三河市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马兰像个司令官,她说:“小鱼,你到街上,找一个磁卡电话,往宾馆里打个电话,告诉杜明海。就说小门子被车撞了,进了市医院,让他去一趟。”

于小鱼领命欲去,马兰再说道:“记住,你是医院的护士。要是害怕他听出你的口音,在舌头下面压块糖。”

剩下叶高,马兰问他:“叶子,你想做什么?”

叶高回答:“我听大姐的!”

“什么?”马兰第一次听到他不叫师傅,叫起了大姐。吃惊之余,睁大了好看的双眼盯着叶高。

没想到,叶高一点儿也不慌,他迎着马兰的目光说:“姐,你是我师傅,也是我姐,我已经18岁了。”

是啊,叶高说的对,时间太快,他已经不是个男孩而是一个男人了。也许,叶高就在于提醒她,让她注意这个区别。

突然之间,马兰想起了她赤身裸体在浴缸里被叶高看到的情景,她猛然地抱住了前胸。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叶高满脸飞红。

“师傅,你和姐夫离婚吧!”叶高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马兰惊讶的张大的嘴巴。

叶高只从被马兰收留,就和马兰生活在一起,马兰和刘江结婚也是如此。因此,大江子如何对待马兰,叶高是全部知道。有一次,大江子暴打马兰,叶高如飞扬的公鸡,跳着高的扑向刘江。虽然每一次他都会被打的满地找牙,像个被拔光了羽毛的光腚鸡。但是,他不服刘江,屡败屡战。因此,只要是叶高在,刘江很少对马兰暴力相向。

马兰足足看了他两分钟,最后说道:“叶高,我可以是你姐,我比你大10岁,也可以是你阿姨。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我是你师傅。”

马兰一席话让叶高语塞。

看叶高嘴张了几张,什么也没说出来,马兰立刻下达指令:“去,到走廊上盯着。只要是杜明海离开他的房间,立刻回来告诉我。”

5

“琼思”宾馆大厅,头上是高悬的水晶灯,地面是景德镇雪亮的烤瓷地砖。那地砖透着反光,映着移动的人影,凭空给这座宾馆增添了不少气派。

门立仁匆匆而入,脚下带雪,平滑的瓷砖和冰面差不多,强烈的冲力让他像一个流星。突然,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郎从大厅的电话间里走出和他撞个满怀。

从那一刹那,门立仁的鼻孔里喷进了强烈可以晕眩的香气,这香气使他怒火中烧的胸膛像浇了一盆凉水般瞬间熄灭。他在定睛看去,女郎已经是花容失色,白蜡一样的脸上,漆黑的瞳仁里全是慌乱。

只一眼,门立仁就产生了一个感觉:那女人肤白如雪,嘴唇鲜红,瞳仁如窗户透着某种风情。眼睛里波光涟漪还带着某种希冀,那希冀是什么呢?门立仁认为,那是对男人的某种期待。

他的第一个反映是笑容,善意的笑。张开嘴,门牙半缺如黑洞般的笑容。

白雪没在乎他丑陋的黑洞,反而柔声说道:“对不起,大哥!”

这声音拿捏的恰到好处,即能清清楚楚听到每一个字,又绝对的不高声。就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啊,老妹,我好像见过你!”门立仁这是老一套并不新鲜但实用。

果然,女人仰视了他几秒钟,然后说:“我是吉阳的,你呢?”

真是正中下怀,门立仁赶紧说道:“对呀,我就是吉阳的。怪不得老妹这么面熟,真是我们吉阳的美女。”

这话说的,白雪嫣然一笑,非常灿烂地回答:“客气,你才像个男子汉呢!”

门立仁的感觉当然不错,听白雪如此说,他明白是遇到了“真人”。他马上问道:“你自己一个人?”

“嗯!”

再看白雪,一件白色假貉皮,一条磨蓝牛仔,下穿高腰白色软皮靴。腰肢如柳,面色如花,两只眼睛射出万般柔情。门立仁心中咐道:单身一人来到这么一个开放的地方,打扮又这么时尚,脸上那么多脂粉,应该是个“业务”。这“业务”就是妓女的意思,也是暗娼。

主意打定,门立仁说:“正巧,哥也是一个人,刚刚做生意从广州回来。咱们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这三河见到老妹一定是缘分,我做东请老妹吃顿饭怎么样?”

白雪听了此话,先放了一个眼风说:“那怎么好意思?一见面就让哥请客。”

“哈哈哈!别叫我哥,让我搁就行。”门立会开怀大笑,他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立马借机开了个玩笑,也算试探。精明的门立仁可不想当冤大头,请了客,她再拒绝了他,那可是栽了。

白雪装做没听懂,继续说:“啥呀!你就是我哥吗!”

行了!熟了!门立仁明白,他拽了一下白雪的手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拿点子弹,咱们两个去吃饭。”

他说子弹就是钱的意思,白雪当然明白,她又回答:“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看到羊儿一样的白雪,门立仁是心花怒放。他几乎是抱着白雪,将她放到大厅的沙发上,伏在她的脖颈处对着耳朵吹了一股热风:“宝贝,不许骗我,我马上就下来。”

十分钟后,他从杜明海哪儿拿了一点钱下得楼来。果然,白雪还坐在沙发里。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种相互的感觉,他们似乎很熟了。勾腰搭肩,二人扬手堵住了一辆夏利牌出租车。二人上车,门立仁没等说话,白雪开口:“上一当酒家。”

“上一当”是一个郊区的酒店,这个酒店有一个特点,它在院子里搞了一个养鱼池。只要是有客人,他现杀现做,比较新鲜可口。

白雪的目的不仅仅是吃这鲜鱼,关键是她想把门立仁调远一点,方便马兰她们下手。

也是合当凑巧,门立仁最愿意吃鱼,听到白雪的安排,他心里暗暗高兴。特别是远离城区,也可以和这个“业务”多多周旋。

“上一当”门面不大,里面却很宽畅,不但有一楼还有二楼雅间。一进门,懂事的老板就将他们引到了二楼,布帘一掀就是一个隔离的世界。

到了这儿,门立仁发现,这酒店居于三河至吉阳的公路一侧。尽管是黑黝黝的夜晚,但从灯光上仍然可以看出,这周围住宅不多,应该属于路边店的那种。看白雪在前,门立仁心中骂道:“真是个婊子,她能找到这样的地方?看起来不是一次两次。”

白雪原本没想那么多,她的本意就是越远越好,给马兰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空间。不过,一进入这个酒店,她就后悔了。如此独立的地方,幽静的氛围,后面又是豺狼一样的门立仁,今天恐怕是难逃此劫了?她抱着羊上祭坛的心情走上二楼。

正因为是路边店,“上一当”是通宵营业,过往的车辆司机多有临时到此打尖休息。因此,酒店的后面还有些许客房。老板似乎也是道中人,他将两人安顿好后说:“二位,我们这儿有客房,用过餐后,可以休息。”

老板满脸油光,胖的眼睛只有一条缝,他的提议让门立仁很兴奋,此刻他已经打在这儿住上一宿的主意了。可白雪更加后悔,本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现在即使不在酒也得先品尝了。

两个人一落座,门立仁紧挨着她一双手就放在她的大腿上。

白雪刚要表示不满,门立仁立刻横眉立目:“咋的?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当你是谁!”

蛮横的语气让白雪立刻没电,无奈之间,白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想把门立仁灌醉趁机脱身。于是,她心一横,嗲声说:“还是先喝酒吧!”

门立仁叱牙一笑,漏出他的半拉门牙:“哈哈,对对,还是小妹了解我,我就是一个酒色之徒。”

两个人推杯换盏,在这荒郊野外的酒店里大喝起来。

酒至半酣,白雪发觉此计失败,门立仁的脸已经是由红转白,越喝越能喝了。怎么办?白雪转念一想,心中又生一计。三十六计走为上,她开口:“哥,我上趟厕所。”

话音一落,她起身下楼。

这个野外的酒店,一切从简,室内没有卫生间。它的厕所建在后院,在一个堆煤的棚子一侧,沿着围墙用木板钉了两间,左为男厕右为女厕。

煤棚子与围墙之间有一条小道,过了这条小道才是厕所。白雪艰难地通过小道,蹲在厕所里她就核计如何摆脱门立仁。她琢磨这个环境,酒店前后两进,中间大院,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她白雪是无论如何翻不上去,唯一的办法是走门。这门有两道,前门窜酒店而出,那里有门立仁,显然是风险太大。这个门立仁猴精,他不会不防。那么,后门呢?白雪发现院子里有一道上锁的铁大门。铁大门是用铁筋焊的,中间有空隙,能不能钻过去呢?万一不行,下面好像能爬出去。决心已定,就从这儿走了,白雪心中暗乐:傻瓜,老娘就要从尿道走了,你等着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白雪收拾一番,出了厕所踏上那条僻静的小道。也许,通过这条小道,她就会像鱼儿游回大海一样,重获自由。

哪里想到,她迎面撞上了一座山,不、是一个人。只听那人一阵阴冷的笑声:“哈哈,小婊子,你想从尿道溜啊?也不看看我钥匙是什么人,常年打雁,岂能叫雁啄了眼?”

门立仁看白雪匆匆下楼,而且拿走了挂在墙上的挎兜,他立刻就明白了白雪的意思。小试牛耳,他就将这条厕所小道变成了华容道。

一时间,白雪乱了方寸。这左有黑黑的煤炭,右有高高的墙壁,她像笼中的鸟儿无处可逃。正在无计可施,门立仁已经像狼一样扑上,整个人被他挤在墙上,一张充满酒气的大嘴就封住了白雪的嘴。窒息、恐惧的窒息!

白雪感觉自己成了一张纸,被门立仁挤在墙上的一张纸,一点儿空间都没有。

门立仁是趁热打铁,一点儿没有松懈的意思。白雪窒息中感觉到,他的一双无耻的手钻进了她的裤裆。慌急之间,她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猛的一挣挣出半拉身子。

门立仁可火了,他手一挥“啪”的就是一记耳光,口中恶狠狠地骂道:“臭婊子,你和我装什么清纯?老子请你吃请你喝,花的是银子,你要是想跑,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这一记耳光打得白雪头晕目眩,所有的欲望、计策统统的烟消云散,她只好说:“哥,你别打我,我没跑。我是觉得这里不得劲,多不舒服啊!老板不是说有房间吗?”

门立仁听了这话转怒为喜:“早说啊,费老子这么大的劲。”

门立仁松开了她,经过这一折腾,白雪成了搭拉翅膀的鸡,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和门立仁打拼,她成了门立仁的俘虏。

门立仁将她拎到房间里,一直折腾到半夜。一阵欢娱,他那儿知道,自己的老舅已经是坐在炉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