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叔,您印度有熟人吗?”手机显示的是小罗号码,听嗓音也是小罗。明人也就直呼其名了:“罗信呀,有什么事吗?”说实话,大罗小罗兄弟俩一同出现在眼前,他还会一时迷糊,两人长得太相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的身型,一样的面庞,一样的五官,都英俊帅气,透着一种干练精明。只是细听他们的声音,还是可以迅疾辨识。略显浑厚,说话轻声慢语的,就是小罗了。加上手机上加了标注了,就错不了了。
小罗的声音比往常更显低沉、急促。想象得出他此时的神情焦虑。他说,父亲在印度,他实在放心不下,想当地有什么熟人,能多了解真实的情况,方便时还对父亲有个照应。
老罗是明人的老同学,很早就下海了,在印度有工厂,之前效益一直不错。去年新冠疫情暴发,他的工厂还继续生产了一段时间,两个月前,印度疫情严峻,他只身去了那边。听说大罗小罗都想陪他同去的,老罗拒绝了,说那里危险,去他一人就足够了,小罗说,工厂现在已完全停工,厂里工人也有感染上的,父亲坚持留在厂内,也坚决不让他们过去。小罗说,他忐忑不安,为父亲担忧。
明人找到了熟人。约了小罗在茶坊里小坐一聊。小罗脸瘦了一圈,愁容满面。他说他这几个月茶饭不思,睡不安稳,就是担心在印度的父亲。只要听到印度的疫情严重的消息,就揪心似的难受。虽然有手机视频,父亲也劝他们放心,自己会平安无事的,他还是心神不定。明人劝慰了他几句。也知道他和大罗,在替父亲打理上海的工厂,不敢掉以轻心,以免令父亲再添忧分神。明人拍了拍小罗的臂膀,以表示安抚。
当天晚上,在一家商场的门口,明人又碰上了大罗,罗诚。大罗看到明人,先自开了口,自报是大罗。明人听声音,尖细却快节奏,便立马对上了。明人来此,是要买个生日礼物送友人。大罗则说,他与一拨朋友常在这聚,是一家专门做海鲜的,号称是沪上最昂贵,也最美味的,天天爆满。商厦顶层还有一家KTV,音响设施也是最豪华、最现代的,他们酒后,还到那里玩,常常玩得通宵达旦。他说“明叔叔感兴趣,可以一起来玩,挺刺激的”。
明人笑笑:“谢谢啦,我就不参加了。你们玩得开心。”他刚想提到老罗,“你爸爸……”话还未说完,大罗就打断了他:“我爸爸蛮好的。”说完,就向明人挥挥手,说,那拨朋友正等着,他先去了。明人也摆了摆手,看着大罗的背影远去,感觉与小罗像,又不像。
其间,明人还到老罗的上海厂家参观过。厂里生产秩序井然,经营业绩也比往年上扬。小罗全身心扑在工厂里,许多应酬活动,都推了。他说他没这心思,想到父亲在印度,他就更无闲情逸致。明人在工厂食堂吃的便餐,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套餐,明人吃得不多,剔去了大半米饭和一个荤菜,还是小伙子的小罗,吃得更少,就喝了点汤,吃了一个菜包子。他说他真没胃口,真担心父亲处境艰难,又不和他们说真话。
明人与老罗也通过电话。老罗说他正在与印方交涉停工补偿的事,这是双方合同明确的。明人说:“小罗挺担心你的。”他说他知道的,这孩子长大,懂事了。说到大罗,他沉默片刻,说:“没想到,这场疫情,促使我决定了一个犹豫不决的大事。”他没提具体什么大事。明人叮嘱他,务必多保重。
那天,老罗从印度回来,隔离期满后,邀明人小聚。大罗小罗也在席,他宣布说,他六十虚岁了,决定退位了。他把企业的经营管理权交给小罗,让小罗放手干,好好干。大罗可以辅佐小罗,也可以自立门户去创业,一切自行决定。说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
大罗小罗都不吭声。可能他们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人了然于胸。在此之前,老罗发了一段文言文给他。
那是《世说新语》的一则故事。寥寥几行字,颇值咀嚼:“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