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没入人潮,转过长街消失不见。顾南笙从海棠花树下的红砖道上走过,晚风来,花满肩头。
暮雪纷纷从树梢处跌落下来,她举着油纸伞站在原地,微微抬高伞檐,视线擦过伞檐,穿过海棠花梢怔怔的落在自家阳台上,当初她就是在那里看到她的。冷风拂过,她紧了紧身上的长衣,压低伞檐,往里走去。
秀姑见她回来了,连忙上前来为她摘去带着雪花的披风,屋子里温暖非常,那些沾在衣服上的雪花当即融化润湿了衣袍。她将那把桃花伞面的油纸伞仔细收拾妥当,再搁到墙角处。
秀姑抱着她的长衣问:“小姐,炉子里还热着姜汤,你准备在这里喝还是让我端到你房里去?”
顾南笙走到客厅内,水晶灯将一色西洋家具都晕了层华光,她边走边道:“端来这里就好,爸妈回来了吗?”
“还没,刚刚夫人打电话回来问小姐睡了没有,我只答你睡了,夫人还叮嘱一番要多多注意你,末了还说,今夜怕是要晚些回来,让我们不必等他们。”
顾南笙点点头说了个好字。言毕,秀姑往厨房走去,顾南笙怔怔坐在沙发上呆愣愣的望着那摆在茶几上的画轴,她在思忖着该不该告诉爸妈这件事情,最后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妈妈只会因此更加伤心而已。
秀姑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中端了个鎏金镶花碗,内里是一碗浓黑带些许红糖色的姜汤。她伸手接过拧着眉宇一口饮尽,入口微辣甜中带着些许苦涩,其实她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糖水的,是以每次喝的时候都是端碗一口饮尽,于她而言这是过于痛苦的过程。
这一夜风雪颇大,窗外那树海棠已盖满雪花,白了一树花枝,先前暖融融的日子宛若成为一场幻觉,直到今天人们才恍然发觉,原来冬天还未过去。
待天亮后,海棠花裹着一层霜雪落在红砖路面上。顾南笙穿着冬装校服走在红砖路上,脖颈上圈着一条大红色丝巾,手上带着同色手套,一头乌发披散落下,发梢微微有些翘卷,看起来更添几分俏丽。
老徐早早的开着车在门口处候着,他今天要送顾南笙去上学,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日的顾南笙出门要比平常晚了许多,平日里这个时候大小姐早就坐在车子里,走在上学的路上了。
后车座开门关门声响起,过后顾南笙在后头说一句,走吧,徐伯伯。
老徐应了声,引擎声响,汽车绝尘而去。顾南笙心头一跳,因着就快要见到那个人所以慌张,她想,他会以怎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呢?她又该怎么开口与他说话呢?
把这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她只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既期待又在心头携着一股子不安,这滋味有些百味杂陈,总之是无法言明的,若要说便是一句,她既期待见到那个人,也害怕见到那个人。
雪落厚了几分,车子已安稳的停在培华女中校门口处。这一日清早,停侯在这里的车子有些多,只因这里头都是杭城大户人家的孩子,随便拿个出来身后的背景不是显赫世家,便是著名官商之女。
顾南笙打着油纸伞走在校道上,两旁的悬铃木上落满白雪,远处教学楼也是白色的,抬头望去教学楼上那个巨大耶稣十字像也是白色的,整个校园宛若藏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异常的纯白和干净,宛若初生的婴儿般,干净的不藏一丝污垢。
才转过红砖花基,她便看见在离自己有三棵悬铃木远的距离外站着一个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褐色大衣上围着一圈同色围巾,有白雪从树梢处落下来,沾在他油光发亮的短发上。
顾南笙站在原地望着站在那里的叶十四,他总是微笑着与别人说话,叶十四他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她想象不出如叶十四一般温柔的人若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等到围着叶十四问问题的女学生都走后,他才转过身来。这一转,便看到站在三棵悬铃木外的顾南笙,他唇边绽出一个笑来,随即迈步朝她走去。
顾南笙望着他朝自己走过来,越来越近。那十几步本是走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头,在她眼中却觉得是走在灼灼桃花盛开的阳春三月里,那个人就这样嘴边带笑,如暖阳般来到她面前道:“顾南笙,好久不见。”
她那颗埋在胸膛之下的心宛若小鹿般乱撞,最后也只逼着自己说了句:“叶老师,好久不见。”
“听人说,你病的很严重,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么快就过来了?”
“啊……”顾南笙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斟酌了半响后闷闷道:“已经好了,就来了。”
叶十四又叮嘱了一番多多注意身体,之后便与她一道走在雪道上。两人并肩走着,最后叶十四接过顾南笙手中的油纸伞,两人共伞走在悬铃木道上,白雪纷纷从伞檐处跌落。
这一路,顾南笙旁敲侧击的问叶十四,之前她班上那几个女同学说些什么。
叶十四说,没什么只是学业上一些问题而已。
顾南笙默默低下头,同是女孩子,她只一眼便看懂那些人黏在叶十四身上的目光,那些人的心事分明是与自己一样的,不知为何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难过。
她在心里将想说的话过一遍,待鼓起勇气来想要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叶十四却截住话头,先开口:“好了,就到这里了,谢谢你,南笙。”
说着叶十四将手中的伞递到顾南笙面前,她接过,喃喃说一句:“这么快?”
“是啊,我需回办公室一趟,那么一会见,南笙。”
“好的,一会见。”
言毕,他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无边细雪从天上漫舞下来。她站在原地转动伞柄,旋落一伞雪花,安静目送他与自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