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历三千二十二年。
这宅子由竹子搭建而成，清雅中又不失大气。不远处，有个不小的鱼池，以岩石鲜花为饰，突出在水波之下游动的金红色鲤鱼。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一些花草树木，望不到其外灯火阑珊的街道，仿若从世俗中脱离一般，远离尘嚣。
鱼池前，一个十三岁的青衣少年在盘坐中睁开眼睛，脸蛋虽说稚嫩，却隐约间可预见他未来样貌之英俊。他眼神中除了一丝不耐，更多的是傲气。身为学武天骄的他，与同龄人的思维早就不一样，更多的是对于未来的野心。
“下雪了……”一滴雪落在他的身上，传来寒冷之气。他起身，往宅子内走去。
来到了一间居室之外，他神色露出一丝崇敬，说道：“哥，已经是午膳时间了。”
居室内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说道：“这孩子学得正起劲，你先吃吧，我再教教他！”
听闻，秦羽神色一顿，眼中浮现出一抹不明之色，手不由得多握紧了几分，声音装出平淡说道：“时辰不早了，哥你好了便来膳厅吧。”
秦羽说罢便没有再看那居室，而是转身离开。
膳厅不大，角落烧着炭火，地板依旧是竹子，只不过铺了些毯子，与其他的桌椅相称。进入膳厅，一名暮年的妇女便迎了上来，问道：“小少爷，太轩大人怎么没一起来？”
秦羽没有理会这妇女之言，看了一眼饭菜，却是毫无胃口，坐在饭桌上，什么也不吃。
这妇女一怔，向后往墙壁退去，没有再打扰秦羽。她虽然常年照顾秦太轩，但早有听说秦羽五岁便被收为三宗弟子，其性傲，对人都是冷漠至极。
就这样等了许久，秦太轩才缓步来到了膳厅，但他身旁却是跟着一道矮小的身影。那矮小的身影原本还压不住脸上的嘴角，但一见到秦羽，便立刻收起了笑容，神色紧张。
“……见过小少爷。”他们虽说都是同年，但这孩子的身体却是比之要瘦弱不少，穿的也是单薄。
不过，这孩子的相貌在一群男孩中却是显得十分漂亮，尤其那上挑的眼角更是引人注目。
秦太轩长得虽没有秦羽或这孩子这般精致，但也称得上是清秀潇洒，与秦羽相差了足足七岁，高出了一个半头。
他摸了摸身旁这孩子的头，笑道：“秦羽，这孩子可真是聪慧，教一遍便学会，还懂得举一反三。看来，这古文之意是有传承者了啊！”
这孩子头一缩，耳根赤红，咬着嘴唇不敢与秦羽对视。
他虽不属于这家人，但也算是与秦羽一同长大，自然知道秦羽对于他这鲜少露面的哥哥有多么崇拜，他当然不觉得秦羽看见这一幕会开心。
当年秦羽学习古文之意时，始终不得其道。因此，平时根本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关于古文的事情。
“好了，用膳吧。”秦太轩说道，拂袖而坐。
那孩子向后退去，与那妇女并排站在一起。妇女斜眼看了他一眼，惊奇中又带着些许不屑与怜悯。
惊奇是对于秦太轩对这孩子的看重，不屑是对于这孩子在秦家中的地位，怜悯则是因为这孩子十三年来连名字也没有……如同囚笼里的鸟兽。
那孩子望着那一桌的大鱼大肉，神色中除了拘谨，生出了一丝渴望。但也仅仅是一眼，便低下头，忍着胃中的饥饿。怎么说，都不是秦家人，规矩便是规矩。
他打从出生起，便没吃过肉，只能吃些剩下素菜。对于肉食的鲜美，他早就有所耳闻，但只要秦羽在的一天，他就不可能尝到那种美味。
秦羽见秦太轩动了筷子，才开始吃。他特别吩咐了那妇女烹煮这几道去世的母亲最为拿手的菜肴，就为了能够让秦太轩喜悦。
但这手艺怎么能模仿的来，秦太轩只是笑了笑，便问道：“怎么样，这些年来应该精进了不少吧。”
秦羽放下筷子说道：“弟弟不才，被宗主收为亲传弟子，已经是红段武将了。”
秦太轩目露惊异之光，笑得合不拢嘴，骄傲道：“我这弟弟有宗师之姿啊！小小年纪就成了红段武将，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哥您过奖了。”秦羽嘴上谦虚，但心中却是怦怦乱跳，已经太久没有得到过秦太轩的夸奖，内心升起阵阵骄傲。
说罢，他内心一动，看了那孩子一眼，见那孩子低着头，他神色闪过浓浓的一丝冷漠。
……
一月之间，那孩子每日都跟着秦太轩学古文，被其颇为照顾，就好似如同亲弟弟一般。
这一切，秦羽都看在眼里，心里越加不满，就连练剑时都是心不在焉，眼中时而闪过一丝狠厉。
当然，他对于秦太轩的感情很深，也嫉妒那孩子对于学习古文的天赋，但这些都不是那真正的原因。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但每次他只要见到那孩子露出笑容，就想要毁了他。
他面色阴沉，刺向池里的一条鲤鱼，将其放到地上。见那条鱼挣扎之中血流不止，到最后一动不动，他心中平缓了不少，把那妇女叫了过来。
那妇女恭敬地听完秦羽所说的话后，瞪大双眼，内心极为不平静，应答之后便退下了。
……
次日，冰雪依然覆盖，但却已经停下，只剩下刺骨的冰寒。秦羽随着秦太轩都离开了这宅子，前往秦家祖宅。
这一日，便是青苍元节，一年一度的重大节日。而这是秦家之聚，那孩子便被留在了这宅子之中。
送行后，那妇女对那孩子说道：“你去清洗那后院吧。”
后院？
那孩子一怔，但见那妇女眼中露出复杂，便知道这是秦羽的吩咐。他没有拒绝，踏步便往后院走去。
这后院便是一个个猪圈，充斥着一股恶臭和吵杂的叫声。
他瘦弱的身子被寒冷包围，吃力地提着水桶和刷子来到了后院，没有皱一丝眉头，便进到一处猪圈中弯下腰开始洗刷地面。
时不时便有猪经过，带着肮脏踏过他洗刷过的地面。那孩子虽然眼眸黯淡了不少，但还是依然刷着地板，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砰的一声，他红肿起泡的手一顿，猛地转头。看着被锁紧的门，他呆了一下，脸色一变，跑到门口敲了很久都没人回答。
“——有人吗！！阿姨！！！有……咳咳！”寒气侵蚀，他身体越加发抖，喘息间，一口口热气被吐出，化作白雾消散。
渐渐的，他便不再敲打那门了。他猜到了，这才是秦羽真正吩咐的事情。那妇女……也不可能来救他。
他双手放下，伸进单薄的衣衫中，沉默不语。他缓步走进了猪圈里，也就只有此地比较温暖一些。
会有人放我离开吧……？他天真地抱持着这一丝希望蹲在猪圈里。
不由得，眼泪湿润了眼眶，流了下来。温热之感仿佛再现，有些怀念了秦太轩房里的炭火，有些怀念这个唯一对他好的大少爷。
时间流逝，从白昼到了黑夜，下起了轰轰大雨。
他坐在地面上，早已没有力气蹲着，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寒冷之余，肚子却是在灼烧。……很饿。
后院的遮盖挡不住了雨水，透过缝隙缓慢滴了下来，他爬向那里，张开嘴接住了一滴滴雨水。这样地动作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升起，雨渐渐停息，不再落下。
一丝丝阳光的撒下让他更加迷茫，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他用手撑着，拖着身子回到了猪圈中，心中生出一丝念头。
既然这猪不怕冷，那若是吃了这猪……是否便不再寒冷，是否就不再饥渴？他眼中露出迷茫，但不想被活活冻死，他想活下去。
他手伸向一只熟睡的猪，面色露出决断，一口咬向他的背后，硬生生撕裂了一块肉，留下来腥红色的血液，触目惊心。
那猪一阵哼叫，被剧烈的疼痛惊醒，见到是人类便害怕地跑开，这一声哼叫也让其他猪警惕起来，纷纷远离那孩子，口中发出哼哼的叫声。
那孩子咬了咬撕下的猪肉后，一口吞了进去。那一刹那，眼神中不再是迷茫，而是一股可怕的疯狂与邪恶。
鲜血流入口中，原本乌黑的长发瞬间变得灰白，就连瞳孔也是失去了那墨黑之色，无比诡异。
那一瞬间，仿若没有身体上的疼痛，他奔向那头猪，不管他的挣扎，又狠狠向他脖颈咬去，这猪的头一斜，便倒地死去。
他蹲下，一口一口地吃着那头猪的肉，吃完了便又杀了另一头猪，脸上与双手都沾满了血渍，仿若魔鬼现世。
“孩子！！”
这时，那门突然打开，秦太轩神色焦急地走进后院。但只一瞬间，他的眼神就变得惊疑不定，踉跄地向后退去，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只见整个后院都被鲜血染红，猪圈里的猪无一幸免，都被杀死，而其中心……便蹲着一个瘦小的白发身影。
那身影悠然转身看向秦太轩，妖异的瞳孔紧紧盯着他。
“你是……那孩子？”秦太轩不可置信地吞了一口唾沫，面对那如同猎食者般的眼神，全身被莫名的惊恐包裹，手中的肉包子跌落在地。
那孩子一跃而起，向秦太轩疾驰而去，张开血淋淋的小口，咬在了他的颈部。秦太轩反应过来之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临死前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久，那孩子忽然松口，身子一颤，眼神从疯狂渐渐恢复清明，便见到已然身死的秦太轩。
他呼吸一滞，寒意笼罩心头，不敢置信地呼唤道：“大少爷……大少爷，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