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间

帝昏,欲伐天,大败。仙人怒,赤地十万里。

……

徐州城下,灾民堆积两万余众。

褴褛裹瘦身,苍面麻木,憔悴若死。

方圆十里的河床早已干裂,能吃的水、刨的草,早被霍霍的一干二净。

“张小哥儿,吃肉不。”

咕噜。

肚子狠狠叫唤,张晨麻木的眼神晃了晃:“巧儿姐,我不敢吃。”

巧儿姐脸上都是脏污凝结的干疤,唇瓣干裂,嘶哑道:“吃吧,你还年轻。可不能死在这儿了。”

张晨和巧儿姐一家是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

前些日子巧儿姐的丈夫杨大涌炕死了,只剩下巧儿姐和个六岁的女娃大丫。

一个物事被巧儿姐从怀里掏出,塞入张晨腿下。

张晨瞧了眼,是一只脚。

死者死前想来也饿了很久,柚子大的一只脚都是干皮和筋,鲜少血肉。

将那血淋淋的东西塞入怀中,张晨肠胃又抽搐了下,干涩的口腔竟久违的分泌出了唾液。

张晨眼神愈加迷茫。

他穿越过来有七天了。

也饿了七天。

无力,酸痛,肠胃翻滚,意志模糊,喉咙干到想痛饮一杯福岛水。

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这里是个叫大炎的国家,类似古代的封建社会,而又有些不一样。

这个世界有神仙。

仙人一怒,浮尸万万。这大半徐州之地,无一处能种得了稻,都是仙人降下的神罚。

他这个身子年方十六,一直孤独飘零。家人打记事起就没了印象,想来也是早死了。

这年头吃的喝的穿的都是精贵物,唯独死人不稀罕。

张晨看着灰蒙蒙的天际,污黄色的云尘压得天都窄了些,似要将这片大地上苟延残喘的两万余人吞没。

马上就要入冬了。

就算挺过这几天,没有棉衣和住处,寒风酷雪也会将他们冻死。

这年头,不给人活路啊。

大丫趴在地上,听到母亲回来,喃喃抬头:“娘,饿。”

巧儿姐道:“你闭上眼,娘喂给你吃。”

“嗯……”大丫将信将疑闭上眼睛,巧儿姐将上衣脱下,盖在大丫脸上,将肉喂给了大丫,叮嘱了声:“用力嚼。”

“娘,好吃……”

巧儿姐心尖一颤,说:“莫做声。”

“唔。”

铛!!!

声声铜锣传来,一队衣着显贵的人物们从徐州城大门走出,靠近官道边的难民群。

为首的华衣老者掩着掩鼻子,大喊:“我徐州白家要收年轻力壮仆役五人。二十四岁下、十六岁以上男子靠前过来。”

饿扁了肚子的灾民纷纷抬起头,露出一张张麻木干皱的脸。

几个年轻人打着滚踩着他人身体往前爬,喊道:

“老爷!我,只要每天给一口吃的,让我干啥都行!”

“老爷,我爹已经四天没吃饭了,给我一口粥,就和您签卖身契。”

张晨也在人往前拥,而且挤到了队伍前头,扯着脖子大叫:“老爷!我年轻,我能吃苦,我力气大,我不要钱!!!”

饿。

太饿了。

再饿下去,他真要去吃人了。

华衣老者点头:“就你们五个吧。”

他指了五人,其中刚巧有张晨。

张晨喜从中来,运气竟然这般好。

谁知便糟了重。

一块儿石头突兀被砸在张晨后脑,人登时倒地。

血漫出,流了一大脖子。

张晨趴在土地上,意识混沌,头疼欲裂,脖子哇凉哇凉的。猜到是被人给砸了,又懵又惊。

其他人也看呆了。

只见一个清瘦青年,颤颤巍巍的握着石头,看向华服老者,极尽哀求:“老爷,这人不行了。带我走吧,给我老婆留点吃的就行。”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其身后,望着脚边淌血的张晨,双肩发颤。

华衣老者漠然点头,扫向张晨:“地上的小家伙儿,你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带他走了。”

张晨已顾不得疼,瘦弱干瘪的身躯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攒着力气从地上爬起。

他脸上头发上粘着的黄土与血液凝结在一起,极为可怖,更可怖的是他那满是血丝的眼神。

他瞪着那清瘦青年,两人目光相接。

“不做豺狼便是死,小兄弟对不住了。”清瘦男子手臂一抡,常年读书的他身子骨并不强健,可动作不慢,举着石头就朝张晨脑袋磕来。

张晨偏头,石头砸在肩膀上,左肩酥碎,踉跄一下。

被男人结结实实的砸了两下,张晨也不恼他。

这年头人哪有不疯的?

他也要疯了。

斜着身子,右手从怀里抄出一个物事,对着近前的男人猛力一甩。

他常年做农活,虽然身上没多少力气,可总还是比读书人强些,这物事一抽,落在清瘦男子脖上,直接将男子枯败皮划开大半来。

刺拉拉,皮肉划开,男人呜咽一声举着石头欲再朝张晨脑袋磕来。

张晨动作更狠更快,第二下便将男人抽的身子不稳,撂翻在地。

“只你想活?”

“谁不想活?!”

“谁不想活!!”

“我也想活!!”

张晨弯着腰,对其脖颈猛抽四下。

手中的足骨稀碎,清瘦男子摔倒,脖颈处溢出血来。

清瘦男子也是可怜,脖子瓶口大个洞,泵血却泵不出几滴来,也不知是被哪个天杀的食了去。

张晨索性骑在对方的身上,丢了足骨,捏着拳就接着打。

他力气不足,动作不快,可只对着对方脖子打,那人便撑不住了。

“喔……”男子身躯不住挣扎抖动,瞪着张晨,大张着嘴,口里发着的嘶声。

声音几乎无声,听着却非常骇人,恰如索命恶鬼的呜咽声。

清瘦男子的媳妇儿见丈夫这幅惨样,双眼含泪,跪在张晨身边哭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喘气声,哀嚎声,哭嚎声,拳拳到肉的闷响,华服老者队里的叫好。声音混成一团,一股脑的往张晨耳朵里钻,让他分不清是谁在哭,是谁在笑。

他便只能更用力的捶着。

渐渐地,男人没了呼吸。血管器官破碎,颈椎被张晨生生打弯。

张晨终于脱力的,晕倒在地。

清瘦男子已死的不成样子。

那位看着还算端秀的男子之妻披散着头发瘫坐在地,将尸体之头抱入怀中,泪眼婆娑的望着尸体,发出了一声悲恸呜咽后,茫然望天,目光无神。

周围的人们木然的看着这一切,早习以为常。

华服老者踢了踢昏迷不醒的张晨,喝道:“小家伙,你这半活不活,半死不死的样子。白家可再难要你了啊。”

白家这次出城是为了收苦力,不是收残疾。

他稍一沉思,突然弯腰挽起袖子,摸住张晨手腕。

旋即一怔。

又将张晨翻过身,按向张晨背部,大拇指与食指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下扶压。

少顷,华服老者大笑起来:“怪不得小家伙如此勇猛,竟是个天生练剑的武夫。抬上他,回家,这回赚大发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随从中众人皆面露欢喜,一人架着张晨一条胳膊,就要拖着他往柳州城赶。

巧儿姐突然抱着女儿突然上前,拦路道:“大老爷。我是晨哥儿的嫂子。我们母女孤苦无依,全靠晨哥儿照料。你把他带走了,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本是机灵的人,不然也不会带着女儿一路逃难还能活到现在。之前投资张晨,便是存了张晨年轻力壮以后能帮到自己的念想。

华衣老者皱眉,不太信:“你真是他嫂子?”

巧儿姐连忙道道:“等晨哥儿醒来,自会解释。我不敢骗老爷您的。只求老爷给些米面,好让我们娘俩活命……”

华衣老者一思索,便道:“那就给你半碗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