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和王维的初见

3

王维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年轻时就如此。

王维曾有个好友叫祖自虚。

祖自虚早逝,王维写了一首永别的悼诗。

这首诗很长:

哭祖六自虚

否极当闻泰,嗟君独不然。悯凶才稚齿,羸疾至中年。

余力文章秀,生知礼乐全。翰留天帐览,词入帝宫传。

国讶终军少,人知贾谊贤。公卿尽虚左,朋识共推先。

不恨依穷辙,终期济巨川。才雄望羔雁,寿促背貂蝉。

福善闻前录,歼良昧上玄。何辜铩鸾翮,何事与龙泉?

起长沙赋,麟终曲阜编。城中君道广,海内我情偏。

乍失疑犹见,沉思悟绝缘。生前不忍别,死后向谁宣?

为此情难尽,弥令忆更缠。本家清渭曲,归葬旧茔边。

永去长安道,徒闻京兆阡。旌车出郊甸,乡国隐云天。

定作无期别,宁同旧日旋。候门家属苦,行路国人怜。

送客哀终进,征途泥复前,赠言为挽曲,奠席是离筵。

念昔同携手,风期不暂捐。南山俱隐逸,东洛类神仙。

未省音容间,那堪生死迁。花时金谷饮,月夜竹林眠。

满地传都赋,倾朝看药船。群公咸属目,微物敢齐肩。

谬合同人旨,而将玉树连。不期先挂剑,长恐后施鞭。

为善吾无矣,知音子绝焉。琴声纵不没,终亦断悲弦。

自虚兄弟,人们说否极泰来,偏偏你不是这样!

我很早就认识了你,你那么有才华,可未等到机会你就病死了。

我一直以为还有大好时光可以与你相处,现在我才明白,一切都是有期限的……

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对祖自虚的才华,王维是拜服的;对他的短寿,王维也是惋惜的。

因此,王维才会在一首诗中,不厌其烦地用了很多个典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此后知音难觅啊!

死者音容绝,生者长相思。

王维的另一位好友,同样姓祖,叫祖咏。

祖咏曾入仕,后归隐。

王维曾赠诗给他:

赠祖三咏

蛸挂虚牖,蟋蟀鸣前除。

岁晏凉风至,君子复何如?

高馆阒无人,离居不可道。

闲门寂已闭,落日照秋草。

虽有近音信,千里阻河关。

中复客汝颍,去年归旧山。

结交二十载,不得一日展。

贫病子既深,契阔余不浅。

仲秋虽未归,暮秋以为期。

良会讵几日,终日长相思。

祖咏中进士后一直没有官位。后来,他终于有了为官的机会,可不过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的官员。

为了谋生,祖咏还是去上任了。

公元725年,祖咏在去上任的路上,经过王维当时的任所济州,前去看望王维。

两人推杯换盏,追忆往事,不胜唏嘘。

好兄弟的到来,为王维祛除了孤寂。

天色已晚,王维挽留祖咏在家里过夜,并作诗一首:

喜祖三至留宿

门前洛阳客,下马拂征衣。

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余晖。

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人生能有这样的好友,一路陪伴并包容着自己,王维除了感动,还有感激。

等到祖咏远行,王维又写诗一首:

齐州送祖三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

祖帐已伤离,荒城复愁入。

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

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我们俩再次相见,刚刚才相逢一笑,马上又要离别了,我不禁泪洒衣襟。

饯行之时,人生的离别真是令人惆怅。离别之后,我还要独自回到荒凉的城池。

天寒时节,远山格外明净,傍晚时分,大河奔流得更加急迫。刚解开缆绳,你就远去了,遥望你的背影,我心情低落,久久站立。

送别友人时,王维的内心,是多么伤感。

他与友人之间的感情,何其浓厚!

4

就像王维的好友裴迪一样,綦毋潜的诗风也与王维相近,他在王维的生命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全唐诗》收录綦毋潜的诗共26首,主题多为士大夫寻幽访隐的隐逸之趣。

綦毋潜,字孝通,虔州南康(今江西赣州市南康区)人,开元年间得中进士。

他曾做过校书郎和拾遗之类的官职,后归隐。

綦毋潜的好朋友里,除了王维,还有张九龄、储光羲、孟浩然、高适、卢象等。

綦毋潜自己的人生路,并不平坦。

王维中进士那年,綦毋潜却落榜了。求仕无门的他,只得黯然回乡。

王维心里很难受,曾写诗给綦毋潜,给予他慰藉和勉励。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村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最好的时代一定是没有隐者的,有才能的人都出来为国奉献。

大家都把一片热情献给当世,绝不躲避。

兄弟你落榜了,这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去年清明节时你路过江淮,现在滞留长安已经一年,准备离开长安。我带上美酒为你饯行,而你会驾着小船南下归去,几天后就能打开自家的柴门。

你现在遇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千万不要因为知音少而郁闷,让我们静候将来吧。

此诗充满了希望。

綦毋潜看完这首诗,很是感动,与王维约好长安再会。之后,綦毋潜发奋读书,公元726年,他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世事难料,綦毋潜后来决定辞官归隐。

当綦毋潜弃官回江东隐居之时,王维又写下一首诗:

送綦毋秘书弃官还江东

明时久不达,弃置与君同。

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

念君拂衣去,四海将安穷。

秋天万里净,日暮九江空。

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

和光鱼鸟际,澹尔蒹葭丛。

无庸客昭世,衰鬓日如蓬。

顽疏暗人事,僻陋远天聪。

微物纵可采,其谁为至公。

余亦从此去,归耕为老农。

在此诗中,王维表达了对好友的眷恋,对綦毋潜弃官隐居的做法予以肯定,也流露出自己仕途不得志的愤懑。

壮志未酬,难免惆怅。

然而,放眼宇宙万物,个人的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既然身不由己,不如与世无争。

5

王维还喜欢通过大自然景物来含蓄传情。

送梓州李使君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千山万壑中,全都是参天古树,到处都能听到杜鹃的啼叫声。

山中下了一整夜的雨,树梢间流淌出一道又一道的山泉。

汉水边的妇女们,正在辛苦地织布,那一带田地较少,经常发生争田的官司。

李使君,你正准备去蜀地赴任,希望你再现文翁治理蜀地的成果,奋发有为、不负先贤。

诗中的文翁在汉景帝时当过蜀郡太守,曾兴办学校,教育人才。

王维以他来勉励李使君,希望他效仿文翁,有所作为,不要辜负了先辈贤人。

这首赠别诗,充满了王维对友人的勉励。

再来看看这首王维苦苦等候友人时写的诗:

待储光羲不至

重门朝已启,起坐听车声。

要欲闻清佩,方将出户迎。

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

了自不相顾,临堂空复情。

大清早就打开重重屋门,坐立不安,期盼听到马车的声音。竖耳倾听,好似听到朋友身上玉佩的清响,正要起身去迎接,发现原来只是错觉。

晚钟在皇家园林回响,城上空有雨飘过。哦,原来朋友来不及过来了,只是我自己太过急切,想要见到朋友。

本诗的亮点,在于王维将声音写活了,使读者身临其境,体会到王维久候朋友不至的怅然若失的心情。

在一次天降大雪之际,王维想到好友胡居士,写下一首五言诗:

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

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

胡居士,名字、生平未详。佛教称在家修道的人为居士,此胡居士大概为与王维一起讨论佛法的好友。

胡居士穷且益坚,安贫乐道,令王维心生钦佩!

可是,今天满天都是雪,如此寒冷,不免让人心生担忧,此时体弱多病的胡居士怎么样了?

再来品读《送钱少府还蓝田》这首诗:

送钱少府还蓝田

草色日向好,桃源人去稀。

手持平子赋,目送老莱衣。

每候山樱发,时同海燕归。

今年寒食酒,应是返柴扉。

这首诗约作于乾元二年(公元759年)。

诗题中提到的“钱少府”,即钱起,是“大历十才子”之一。

当时安史之乱的战局朝着有利于唐朝官军的方向发展,官员对朝政多有积极的期待。

回归大城市的人越来越多,为什么钱起要逆向而行回到乡村呢?

原来,他是去父母身边尽孝。

再说山村田园景色一流,谁能不留恋呢?

唯一遗憾的是,等到了寒食节,恐怕无法和钱兄弟一起畅饮了。

下面这首诗流畅自然,王维直抒胸臆,已成为千古名诗。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早上的小雨打湿了地面,客舍里一片青色,柳树刚抽出枝条。

朋友喝完这杯酒吧,因为向西出了阳关,就再不会遇到熟悉的朋友了。

王维是一个特别爱写友情诗和送别诗的人。出现在王维的送别诗里的,甚至还有外国友人。

这个人叫晁衡,原名阿倍仲麻吕,是个日本人。

公元717年,阿倍仲麻吕随日本遣唐使到中国留学。

玄宗、肃宗、代宗在位期间,阿倍仲麻吕在朝为官,后逝于长安。

阿倍仲麻吕的交际能力特别强,与王维、李白、储光羲的关系都不错。

公元753年冬天,阿倍仲麻吕坐船回国,王维特意写诗相送。

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

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大海如此辽阔,不知何处是尽头?

日本离中国太过遥远,你此去就要与我相隔万里。

在归国的航程中,你朝着日出的方向,而陪伴你离去的只有海上的信风。

海里有怪兽大鳖,它的身影把天都遮住了,巨鲸的眼则把海浪照射成了红色。

注意,此处是王维想象的景象,表明王维对友人返途的安全倍感忧虑。

在诗的最后一句,王维满怀深情地说道:“你的家乡在孤岛上,此次一别真不知道如何通信才好呢!”

那次海上归程凶险,差点被王维言中。

阿倍仲麻吕的船只遭遇风暴,漂至安南,好在最终顺利返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