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这是姜十八着手调查的第二日。
晨起,姜十八本想传唤了谢家长辈来衙门里问话。但考虑到谢家女儿还重病未醒,姜十八便决定亲自拜访一下谢府。
谢家长辈对紫萼身亡表示哀痛,但细问具体情况,却是一概不知。只告诉了姜十八,紫萼是来泰兴县做生意以及帮凌箔监工嫁衣的。
因凌箔病重,婚期也不得不往后延了。
姜十八对谢凌箔重病昏睡一事感到疑惑。怎么会姐妹两人,在同一天夜里,一个身死他乡,一个重病不起,这里面是不是有所关联。
他很想拜会一下凌箔小姐,一探究竟。然而谢母却只是说,自家女儿是染了风寒才昏睡不醒。言语之间似有闪烁,这让姜十八疑心更甚。
午时,谢家仆人来报,说是小姐已然苏醒。谢家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姜十八借着探望的名义,跟在谢家长辈身后,进了凌箔小姐的院子。
本来,他是外客,不便进小姐的闺房。但现下府中众人皆为凌箔小姐的苏醒欣喜,里屋中站满了丫鬟、仆从和请来的大夫,场面凌乱,并没有人过多限制姜十八的行动。
况且姜十八只站在堂中,远远望着刚刚苏醒的凌箔小姐,并未进到里屋。
只见床上躺着一位病弱的女子,面色惨白,口唇近乎无色,气若游丝。她的长发丝丝缕缕垂在床沿,宛如一方娇柔的水仙被劲风吹折了腰身,再也无力立于碧波之上。
一个丫鬟捧着一碗褐色汤药,正一点一点耐心地喂她喝下。喂完汤药,丫鬟便将药碗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小心擦拭着凌箔的身子。
姜十八趁人不备,取出手绢,伸入药碗抹了一下,而后快速叠好拢藏入袖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谢家上下一团乱麻,照顾大小姐的仆从和准备丧葬的仆从磕头碰脑,晕头转向。
姜十八欲告别谢家人,却无人留心他的存在,只得悻悻回了府衙。
一到府衙之中,姜十八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找许仵作,正巧遇到了巡逻回衙的曹县尉。
泰兴县虽是个边境小县城,却是军事要地,县尉可配兵马。
曹县尉是泰兴县的另一名县尉,武官出生,主管治安,膀大腰圆,身型魁梧。此人为人傲慢,刚到任上数月,就司了兵权,手下有个几百人马,自是不把姜十八放在眼里。姜十八一看到他的身材,就想避上三分。
曹县尉这时却拦着了姜十八,“姜乔,今日没去戏楼里唱戏啊?”说罢便抚掌大笑了起来。
姜十八不愿与他纠缠,遂敷衍道:“听闻曹大人近日抓了个金人细作,真是大功一件啊。”
“我已将此人上报给守城的龙将军,等待将军定夺。可惜只是抓到一个小贼,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曹县尉冷哼一声,愤愤道,“我等为了朝廷身先士卒,自是你这样的白面书生担不得的。”
趁曹县尉沉浸在抓捕贼人的回想中,没有注意自己,姜十八忙跑开,去找许仵作了。
姜十八将袖中手绢取出,在许仵作面前一层层地翻开,露出包裹其中的黑褐色糊状物体,“先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药?”
许仵作却一脸嫌弃地掩鼻,“这都什么玩意儿,拿开拿开,一股子药味,闻着怪恶心的。”
说罢连连挥手,示意姜十八拿远一些。
姜十八却是不死心,将手绢凑得离许仵作更近,“这是药渣,从一病患处取得,想请先生看看是什么药。”
许仵作道:“我是仵作,又不是大夫,哪懂什么药理。你要问,去找个大夫问就是了。”
姜十八道了声“多谢先生指教”就跑出了府衙。
许仵作望着姜十八的身影,喃喃道:“这小子不是在查紫钗案吗,怎么跑去翻病人的药渣了。”
姜十八来到一家医馆,馆中坐了名女医,正替一个老妪把脉。
“妇人年五十下血,天癸已断而病下利,月事淋漓不断,腹痛腰酸,至数十日不止。苔白脉细,当为气血两虚、冲任不固。应服以温经汤。”
温经汤,出自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主治妇人调经。
女医随即为老妪开出了药方:温经汤,参须6克,当归10克,白芍10克,甘草6克,制半夏8克,川芎5克,阿胶10克,淡吴茱萸5克,桂枝5克,菟丝子10克,杜仲10克,炮干姜5克,艾叶5片。
女医将药方写好递给老妪,微笑着对老妪道:“去抓药吧。调养一段时日便好,无需过于担心。”
她的声音温暖而清晰,自信而不高亢,似带着治愈的力量。老妪谢过女医,便缓步走向了街对面的药馆。
姜十八见馆内再无旁人,便两步跨过去,坐到了女医对面的看诊台上。
女医见到姜十八落座,微微露出一抹惊疑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微笑,问道:“家中女眷有何不妥?”
姜十八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医会这么问,随即道:“家中并无女眷。”
女医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姜十八疑惑,“这不是家医馆吗?”
女医用衣袖掩唇笑道:“这是家医馆没错,可是……是妇人医馆。”
姜十八虽至而立之年,却还不曾娶亲,对于妇人之事知之甚少。他也不曾想到,距离府衙最近的这座新开的医馆,竟是专为妇人诊治的。
姜十八的脸色不自在的羞赧,口中却还分辨道:“妇人医馆也作医馆。足下左右不过无事,何不替我看诊。”
那女医将手搭到了姜十八的腕上,笑道:“看诊倒是无妨,但见公子面色红润,脉搏苍劲有力,小女才疏学浅,怕是无法医治。”
姜十八将手腕抽回,道:“我并无不妥。”
又从袖中小心取出那一方绢帕,展开,将绢帕凑近女医,“姑娘可知这是何药?”
那女医收敛了笑意,警惕地望向姜十八,“公子哪里来的药渣?”
姜十八意识到,自己今日未穿官服,只着了一件寻常的深青色圆领暗纹便服。他忙解释自己是公门中人,辨识药渣为调查案情所用。女医这才放下戒备,凑近药渣细细辨别。
“熟地、白芷、当归、黄芪、川芎、人参,是圣愈汤,这是一味补血的药。”
姜十八兴奋道:“补血的药?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大夫,面色苍白,口唇无色,是否也为失血之症?”
那女医道:“是的。若与药方结合来看,恐是病人心血不足,气血两虚,可以为失血之症,或是妇人天癸先致,阴虚之症。”
姜十八暗自喃喃:“如此说来,果然不是什么风寒。谢宅里肯定有秘密。”
姜十八突然抓起女医手腕,“大夫,你可愿跟我走一趟?”
女医惊到:“去哪?”姜十八道:“去为一位病人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