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校毕业已经四年了,沈赤心还是不太适应基层部队的生活:早起、出操、叠被子、整理内务、打扫卫生、队列训练、操课、体能训练、教育、点名、查铺查哨……
现实中的基层部队,与影视宣传相去甚远,与沈赤心的理想也大相径庭,大部分时间都在机械地重复日复一日的生活。
好在沈赤心性格乐观,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凡事都看得开。既然无力改变环境,那就积极融入环境吧。
他努力调整心态,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渐渐在同期军官中崭露头角。在同一批军官中,他第一个借调机关担任作训参谋,第一个担任主战连队军事主官。
这是一个内卷的时代,也是一个自由的时代。以沈赤心的资质和背景,固然难以像理想中的那样建功立业,走上人生巅峰。
但是,他努力不被时代淹没,努力追赶时代的潮头,是这个大时代中的小人物,是小人物中的奋斗者。
譬方说,沈赤心自小就嗜好历史、军事,至今兴趣不减。故纸堆中的历史故事、旧时代的军事征伐,对于他的职业不见得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但沈赤心依然乐此不疲,即便工作繁忙,亦习惯性地抽空读书,把研究历史军事作为最大的乐趣。
人生在世,犹如沧海一粟。不出意外,他将和大多数人一样,就像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埃,来无影去无踪,在史书上毫无痕迹。
但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这年秋天,沈赤心代表旅队参加集团军组织的基层军官大比武。比武严格模拟实战环境,从标绘地图到作战计算,从制订作战计划到网上红蓝对抗,从体能到射击,沈赤心成绩名列前茅。
最后一项科目为定向越野:在野外陌生地域内,在电磁干扰环境下,以24小时为限,徒步完成60公里的路程,并找到途中设立的隐藏点位信息。
沈赤心求胜心切,抄小道翻越无名山峰,把竞争对手抛诸脑后。这里正是赣南山区,峰峦叠嶂,崎岖难行。
夜黑风高,本该宿营休息。沈赤心爬到山顶时,望见远处的灯光,料想竞争对手正在摸黑赶路。他已经相当疲惫,却不想被对手赶上,决定摸黑下山,到半山腰处找个避风处,支帐篷休息。
哪知道,这座无名山峰在地图上不甚起眼,实际上相当崎岖。沈赤心暗骂制图之人粗疏,取出指北针确定方位。
趁着手电筒的灯光,他竟然看到指北针的指针正在往复旋转。难道有磁场干扰?再抬头寻找北极星,只见头顶一片漆黑,哪有星星月亮的踪影?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沈赤心支撑不住,竟被狂风吹倒在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翻滚起来。剧烈的撞击使他疼痛难忍,很快便不省人事。
当沈赤心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牢狱,周围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狱友。再定睛一看,大家竟然都穿着奇装异服,脑袋后面拖了根辫子。
难道是穿越了?沈赤心脑壳一阵疼痛,两股记忆渐渐融合在一起。原来,自己在比武时意外坠崖,魂穿至三百多年前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了!
眼下正是1649年,在南明为永历3年,在清朝为顺治6年。此时,全国纷乱已久,满清已经据有大半个天下,农民军大顺、大西政权相继覆灭,南明则蜷缩至西南一隅。
更荒唐的是,沈赤心穿越后的身份,竟是一个八旗奴隶!八旗崛起之初,便大量掠取汉人为奴隶。
满清入主北京后,八旗军大量圈占京畿一带土地。京畿的汉人失去土地、财产,只得投充为八旗家奴。旗主残酷奴役汉人,汉人只得大量逃亡。此为清初有名的三大弊:圈地、投充、逃人。
1649年,一度回光返照的南明,形势再度急转直下,失去了江西、湖南等省份。清军则大举南下,派靖南王耿仲明会同平南王尚可喜,率兵二万征广东;派定南王孔有德率兵两万征广西。
耿仲明率军走到江西的时候,满清刑部上奏,弹劾耿仲明军中私自藏匿逃人,触犯了逃人法,论罪应该被杀。
沈赤心就是耿仲明军中的一个逃人。他原是北直隶顺天府香河县的缙绅子弟,因八旗圈占土地,投充为奴。家产被籍没,沈赤心只得逃脱,辗转进入耿仲明军中寻求庇护。
弄了半天,身为现代连长的沈赤心,竟然灵魂穿越到了南明,穿越后的身份竟然是个八旗家奴!
沈赤心看着油腻的辫子,不由得大为恼火:网文小说中经常发生的穿越情节,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穿越到哪里不好,竟然穿越到了生存难度极高的南明!穿越后的身份,不是崇祯,不是太子,不是藩王,不是文臣武将,竟然是个八旗奴隶!
不过,他一向乐观开朗,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自己穿越前就嗜好军事、历史,眼下不正是最好的表现舞台吗!
满清代替明朝,把封建统治推向了顶峰,也把华夏带入了近代史上的深渊,给人民带来人无穷无尽的灾难。如果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再造中华,这将是多么伟大的丰功伟绩!
这时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凑了过来,对沈赤心说道:“丹初,你终于醒了,身体好些了吗?这两天你都在发烧昏迷,我真有些担心。”
沈赤心想起来了,自己字丹初,曾是香河县的生员。眼前这位年轻人是他的同乡、朋友,也是县学里的同学,名叫周练孺,字雨晨。
两人都被八旗掳为奴隶,家破人亡,不堪受辱,逃到了耿仲明军中。耿仲明自从投降满清后,一直跟随另一个大汉奸孔有德行动。
这次南征,耿仲明第一次独当一面,正想大展拳脚,把军队从两千五百人扩充到了一万人。这其中,就包括沈赤心和周练孺。
沈赤心对周练孺说道:“雨晨,我感觉好多了。”
这间监狱里原本挤了三十多个人,此刻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真是命大,昏迷了两天,硬是挺过来了。”
“苏醒过来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一死?听说满洲大兵都开过来了,非处死我们不可。”
“怕什么,靖南王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就算是摄政王来了,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对对对,依我看,摄政王顶多申斥靖南王几句,不会把他怎么样。咱们还是安安稳稳在呆在靖南王的营中,当兵吃粮,日后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呢。”
……
一番简短的对话,透露着许多信息。所谓的“摄政王”,指的是满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因顺治帝年幼,多尔衮大权独揽。所谓的“满洲大兵”,是指真正的八旗军队,与投降满清的汉、蒙军队相区别。
沈赤心敏锐地意识到,狱友们对时局认识不清,对满清亦抱有幻想。生逢乱世,对大部分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忠义道德良知都不足道。
但是,沈赤心背负着国恨家仇,又岂能向敌人卑躬屈膝?又岂能帮助敌人屠戮自己的同胞?
他猛然起身,环顾各位狱友,冷冷地说道:“大家不要心存幻想了,靖南王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敢肯定,用不了几天,靖南王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