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卜,亘贞,臣得。王占曰:其得,惟甲乙。甲戌臣涉舟,延陷,弗告。旬又五日丁亥执。
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伊水洛水世代冲积形成的台地上,壮阔的斟鄩城池威严耸立。从夏宫里散了御前会议的大人们回到自家才歇息片刻,营中撤下操练的射手、骑士和步兵队伍还在梦中,整宵劳作的骨器、陶器和铜器匠人正在小憩,农夫和奴隶们搬运了一夜粮草也睡着了,平民和奴隶还没有醒来。城内外一片寂静,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
自城邑向东南,跨过洛水,自邙岭冲下的泥沙堆积出一片肥沃的平原,最上乘的白梁、稻黍产出于此,用大车运进夏宫。国境内最大的南仓就设在这里,鳞次栉比的仓房依山而建,如同夏王的行宫一般宏大。九州四方诸侯方伯的车驾终年不绝于南仓,带来西岐的麦、有娀的棉、顾韦的谷子、百越的稻米、东夷的果蔬、有易的腊肉、海岱的鱼干……它养活了王畿之地的王公贵族、将军士兵、平民奴隶,是夏后氏的生命线。
南仓再向东南就是邙岭和嵩岳无边的林海,虎豹豺狼潜行其中,风雨雷电终年兴盛,据说上帝麾下的嵩岳大神居住在那里。
几个瘦小的身影飞快跨过黍田,在清晨的雾气里摩擦出一系列湿润沉闷的声响。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你听那声音,是不是仓里的守卫追过来了?”最前的“大哥”并没有回头:“二弟、三弟,咱们散开,我向东南,二弟向东,三弟向东北分开三路。三十里外有一座古城池,咱们在那里集合。然后向北渡河,过了大河就安全了。快!”三人迅速向不同的方向散了开去,消失在晨雾里,庄稼地又恢复了平静。
果然,约摸过了一刻,一队身穿青色甲衣的军士带着猎犬沿路从田间追来。到了原先三人分开的地方,猎犬四处张望一番,朝北方恶狠狠地吠几声,继续向东跑去,带队军士一脚深一脚浅地紧跟在猎犬身后,不停地低声催促大家加快脚步。约摸又走了二三里,已接近这一大片黍田的边缘,前方百余步就是邙岳森林的地界。猎犬猛然停下来,狂吠着四处跑动,似乎要告诉主人这里有情况。带队军士挥手暂停队伍:“弟兄们,以此地为中心,东西南北五十步,仔细搜查田间逃窜的痕迹,泥上的脚印、弯折的谷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长官快来,”一个军士高声喊道,猎犬也扑了上去狂叫不止。田垄西侧,一个瘦小的奴隶躺在田间水渠之中。他刚死去不久,头发像水草一般随水流飘动,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血丝,肚子上冒出几朵殷红的血花。“去他的,死了一个,”带队军士狠啐了一口,脸上的汗水跟着愤怒的肌肉抽动不止,“你们五个,跟我在这儿等着,你们两个立刻回南仓,再给老子找人!老子一定要亲手找出来这些贱种贼人!”另外两个军士迅速地执行了命令,向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剩下的,一起搭把手把这贼人抬出来,验伤正身。”带队军士一屁股坐在田垄高处的黑泥里发号施令。
尸体出水后被放在水渠东边的泥地里,压弯了稀疏的庄稼苗。“你,施八,把这个贼人的形状记下来。”最年轻的军士赶紧抽出骨刀,在随身木板上草草刻下尸体的情状。“跟你一样,是个小子,右手背有南仓刻字。粗麻衣正面有半指长裂口,杀人器物很小且锋利;肚子上一处致命伤,伤口极大,五脏都损坏了不少。杀人者穷凶极恶,”带队军士紧抿嘴唇,“但可成大事。”
施八连声干呕了起来,带着军士们也开始觉得有些反胃。“南仓的废物,”带队军士嘶哑着喉咙厉声说道:“援兵到了,就跟着我进林子。刚刚杀死同伴,这些人跑不远。追上去抓住他们,领功授奖;如果今日没有收获,守卫失责,全部连坐!”他不再说话,定睛不住地向西望去。太阳已经升起,照耀着南仓方向高大而连绵不绝的仓房,离邙岭最近的仓房处,滚滚浓烟斜斜向天而上。
国境内最大的南仓今晨走水,火龙势大,仓储折损近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