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篇

长安的城墙,平行着子午、卯酉,四四方方,厚城墙上高门楼,抹了深红的漆,路上尘土飞扬,是来往的商旅留下的匆忙。士兵抖擞,目光尖锐地看着来往的每个行人。

八水潺潺而绕,守护着长安的墙。

烟波浩渺上,舟楫推开波浪。

绿树、红花、青草,在城中各得其所。

长安的街坊,规规矩矩,整齐划一,青砖黑瓦的房,戗兽威武,酒旗当风,迎来送往。宫殿也不过如此,只是处处金碧辉煌罢了、每每锦衣玉食便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歌馆楼台中听曲、闲谈。

长安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城君说了算,千百年来,并无太多故事。

现如今,一念长安,就是险象环生,先是远方的山,山崩地裂,地底的火光冲天,烧焦了归巢的鸟,熏红了一片天;再有护城河水鼓着泡,升起一个个漩涡,仿佛沸腾一般,一股股的水拍到岸上,烫熟了过路的虫;又有城中宽敞的街巷,突然出现大坑,向四周铺开裂缝,拖下一排一排的房屋。

远方平原,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棕色的魔,有一形人的轮廓,长着长长的鬃毛,四肢有如象腿般粗壮,由远及近的奔跑、跳跃……

天上翻滚着乌云,乌云底下是不见光亮的树和草,被乱来的魔踩了个七零八碎。

城中宫楼,经历了一次红漆的剥落,又粉饰一新,散落的砖瓦也收拾一空,看不出破烂的模样。从早到晌,城君上官昱一直都在学筵上高高端坐,捋着胡须,时不时扇动宽大的镶金镶银的黑袍,向在下两侧跪坐的白衣弟子讲学。

不多时,城主清脆的嗓音,在门外此起彼伏,屡屡打断学筵上的高谈阔论,上官昱也很苦恼,他只好暂停讲学,向大弟子招了招手,一脸严肃:“颙儿,你去看看,流觞这丫头又在做什么恶?”

东方颙满脸堆笑,微微欠了身,端手称礼:“城主从小都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我们这些师兄弟都习惯了,君上继续讲吧。”

“以前是小,现在大了,不能再这么冒冒失失,去看看。”

“是!”东方颙直起身来,整洁的一袭白衣拖在地上,染不上一点泥,白皙的脸面,有浓密的眉,目光如炬,薄唇轻红,好一副俊俏的容貌。步伐矫健,刚伸出白衫盖腕的手,拉开门,一个圆球便跳在脸上,才扯下了球,流觞一支扫帚又拍他脸上,他躲闪不及,倒在地上,脸颊上留下一条条的血印。

满面尘土的上官流觞,遮掩不了细眉清目、长睫毛,螓首上略施粉黛,优雅高贵,穿着一身粉衣绿裙,用上好丝绸的质地,绣了些仙鹤、锦鲤,浑身散发着珠光宝气。

扫帚掉落在地上,上官流觞呆呆地看着怒起的父君和慢慢爬起的东方颙,向着众人稍稍点头,淡淡地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追……”

看得一脸懵的众弟子,此刻笑得东倒西歪,东方颙扭头怒视,却努力装出张笑脸,向流觞下拜:“城主大人,没伤着吧?”

流觞捡起扫帚,难为情地摇摇头,抿着嘴唇,呆若木鸡,心想又要挨君父责骂了。果不其然,上官昱大步走下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扫帚,猛地扔地上,吼道:“觞儿,你又在胡闹?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再这么任性了。”

流觞自知理亏,这次不敢和他犟嘴,只是抖尽一身灰尘,呛得众人直咳嗽。她撇起嘴马,装起满腹委屈的样:“我在追一只老鼠!”

“荒唐!”上官昱扬起手掌,带起一阵风烟,吓得流觞偏头闭眼,那巴掌却停在了流觞的耳旁。流觞睁开眼来,瞥见了君父高高举起的巴掌,便笑嘻嘻地缩下脑袋,扭到一边,正巧看见那只躲藏的鼠,她指着地上,大叫一声:“老鼠!”赶紧操起扫帚,冲向一侧端坐的白衣弟子们,一众人顷刻之间乱了规矩,胡乱地抖着脚、抖着裤腿,难免踩着他人,引得一声接一声的叫囔。可是机敏的鼠,从这里跳到那里,流觞也从这里,追到那里,扫帚也从这里,挥到那里。

撞倒了高高的烛台,倾覆了燃烧的烛焰;被踩断的帐幔,接到了正好掉落的火,瞬间化为灰烬;那盛了古董的柜子,倒了一个又一个,连带着慌乱的弟子们,也冲得东倒西歪。

上官昱着急忙慌,又是追她,又是伸手接她:“殇儿,不要闹了,爹给你捉就是了!”

流觞似乎没听见,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挥着扫帚,扫得满屋乌烟瘴气。她气喘吁吁,总算看见了那只鼠,直接扔出手中的扫帚——旋转着的扫帚迫使众人低头,把神龛上的神像打落——仍然扑了个空。

她有些灰心失望,弯起腰不停地喘气。东方颙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她后面,轻轻拍拍她的背,流觞吓了一跳,那一转身的惊鸿一瞥,脚滑了,抛起长长的裙摆,正好倒在东方颙的手臂上。东方颙深情凝视,温柔地笑了,说:“城主大人,没事吧?”流觞迟疑了会儿,才恢复神智,连忙从他的手上跳起,拍拍身上的新染尘埃,满怀歉意:“没事……没事……”

眼见着流觞闷闷不乐,东方颙从背后提出个毛茸茸的棕色小球,四肢短小,长长的两颗牙齿裸露脸颊,浑圆的眼睛下是尖尖的三角鼻子,嘴巴划得很长。头顶上长了株青青草,被东方颙用力扯,疼得龇牙咧嘴。“这草怎么粘头上,扯都扯不掉?”

“那是它的毛发!”流觞心疼得一把扯住鼠的尾巴,东方颙却想着逗她一番,还不忘调侃她:“你说这是老鼠,那我问你,这是什么鼠?”流觞这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鼠,居然是一个怪物,她也不知所措,只好尴尬地踮起脚接那个毛球。

“给我!”

“不给!”

……

“好了,颙儿啊,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官昱伸长了脖子看了好几眼,也没有瞧出个名堂。想他活了几十岁,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竟然不认识这个玩意。一个弟子从旁插了一句话:“反正是个魔!在我长安城,不是人的东西那肯定都是魔。”

弟子们都惶恐起来,交头接耳:“长安城的魔早在君上列祖列宗时代就已经被消灭了,怎么会有魔出现?”

东方颙想想也是,提着魔,对上官昱禀告:“启奏城君,南山宇文家传的我《长安一页》中,专门有一章魔罚,如果是魔,当置火焚烧!”

“不行!”流觞急忙喊道,然而没有人搭理她,就连一向宠爱她的君父,也没有纵容她,“好,就这么办!”他当即吩咐了弟子,在筵外布置法场:

平整的青石地上,火速架垒砖石,一捆竹木编的床,在四角的长木间摆正,两旁站的弟子,举了一二支火把,看东方颙提着怪物,慢慢走来。

白茫茫的弟子们,在祭坛下站了一层又一层。

流觞却在这时,从上官昱的身边冲到竹床前,摊开双臂,冲着上官昱囔囔:“君父,你是老糊涂了吗……”

上官昱叉着腰,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和君父说话?”

“君父,你想啊,殇君被锁在渭河中,魔也被先祖消灭了,怎么可能还有魔出现,除非殇君出来了?”流觞喊道。

“那不可能!”上官昱推出手掌,一本正经地说,“为父前些日子才遣了东方颙去渭河查看……”

“是的,弟子看过殇君,已经龙态龙钟了,一副死相。”东方颙抢过话头,恶狠狠地说。

“那不就对了……君父,殇君都这样了,说明他不可能再兴风作浪,说明世间没了魔,说明这个小东西不是魔……”

上官昱大步走过去,勾勾她的鼻,大笑道:“说明,说明……就你说辞多……”他背过身去,亮一只手指指着东方颙,命令道:“既然城主喜欢,那就把它放了吧,一个小怪物,谅也兴不起多大事。”

东方颙微微地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惊慌,他捏紧了怪物头上的草,偏又不给流觞。流觞伸手去抢,抓住小鼠的腿,扯长了头上的草,疼得它歪了嘴角。最后可算是挣脱了,掉到地上,滚下台阶,流觞迅速追了去。

上官昱有些不高兴,转过身来厉声责备东方颙:“叫你给她。”

亓官颙颇不如意,想到明明自己想逗弄一下城主,反倒招来一顿埋怨,居然同上官昱顶起嘴来:“城君,你看看城主收养的那些东西,活的死的,千奇百怪,又不好好看着,弄得君之宫到处都是,不能太迁就!”

“混账!”上官昱一听,一掌劈到他脸上,将他打翻在地。东方颙迅速跪地上,见上官昱余怒未消,转身便走了。东方颙感到自己蒙受了莫的委屈,为了一只小东西,竟遭如此侮辱,他久久地愣在原地,然而他的脸上去露出一副莫名诡异的表情。

听着匆匆忙忙离去的弟子,少不了的风言风语,就觉得厌烦:

“城君还是大公子时,有一个心上人,情深意笃,诞下城主。城主自幼随母,颠沛流离,城君即位后长才回到长安城居住,可是先主母早已亡故,城君便把一生的思念全部倾注到了城主身上……”

想当初,上官昱还是大公子时,为了降魔,曾在城外小驻,不幸受伤,甚幸得民女素娘搭救,在民间过了很久的日子。往后的岁月,素娘便有孕在身,只是因为出身卑微,不能有名分,遭长安一族毁了清誉,又逐出城去。连诞下的小女也跟着受罪,上官昱心如刀割,但为了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权位,他选择了忍气吞声,私下里仍然偷偷接济可怜的母女二人。

他成君,妇已死,女儿在流浪,找了许久才从穷乡僻壤中找到了。

东方颙被城君带进宫较晚,自然不知其中的许多唯美的故事,不过他却能很快地在成千上百的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了大弟子,引来一片唏嘘。纷纷扬扬的猜测中,众弟子对东方颙是一万个不服气。

在挨了君上这一巴掌后,愈发骄纵和古怪的东方颙,听不惯这些闲言碎语,又难以忍受师兄弟们对他的白眼,竟然一口气冲出学筵堂,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