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云密布,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栗荷拿着手电筒,推开包间的大门,做每晚的例行检查。
她就职在这家酒店开在偏僻的国道附近,并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旺世大酒店。
五层的自改楼房,第一二层作为餐厅等公用地点,三层至五层是住宿的客房,楼顶的霓虹灯一夜长明,算是这一片最“高档”的酒店。
406的包间检查结束,粟荷退出来关上门,浑身一个激灵,汗毛孔竖起来。
在长而静谧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位身着中山装的老人。
个头矮小,身体精瘦,他的上方是一盏感应灯,为了省电,灯泡是最小瓦数,在昏黄暗淡的灯光笼罩之下,老人的脸看起来并不清晰。
但粟荷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凶,竖着眉毛,板着脸,像之前众多值夜班的同事所描述,浑浊双眼冒着精光,像是寻找什么。
旺世大酒店闹鬼的传闻已有半个多月,子时,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一位身着中山装的老人悄然出现在走廊,转眼间消失不见,已有数名同事亲眼所见,纷纷被吓得不轻,甚至有两位女服务员主动离职,不敢再在这里继续工作下去。
粟荷僵硬在原地,手脚冰冷,掌心潮湿,手电筒也掉在地上。
感应灯依次熄灭,走廊里霎时被黑暗笼罩,她凄厉发出叫声,这一嗓子将整条走廊的感应灯震亮,而走廊尽头已经不见人影,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听到尖叫声,保安快速跑来,粟荷浑身哆嗦,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吓得连站都站不稳。
“有......有鬼啊!就是刚才那个老头?!”
————
兰昀开着车,数米外便看见红蓝警灯和救护车灯交替闪烁。
下雨天视野很差,雨刷刚刚刮过挡风玻璃,又是一层雨水扑上去,形成波浪形水波,远处的灯光也晃出重影。
他将车停在旺世大酒店门口,撑伞下车。
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十来个围观的路人够着脖子往院门口里瞧去,有的甚至还穿着睡衣来凑热闹。
此时此刻应是夜深人静众人酣睡之时,周围的小楼房却家家户户亮着灯,显然也是被这场命案闹得睡不着觉。
兰昀一手撑着伞,一手早已从口袋中摸出警察证,从人群边缘走去,抬起警戒线弯腰一闪进入院门,在派出所警员即将开口时,手一抬,露出证件——
安州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支队长,兰昀。
警员张了张嘴,赶紧敬礼,目送着年轻男人走进命案现场。
院内已搭起防雨棚,现勘同事正拿着照相机取证,蒲垣带着口罩,给泥地里的邪淫拍照,看见兰昀之后弯起眉眼,“兰队,你来了。”
兰昀点了点头,左右张望,问道:“尸体呢?”
蒲垣指着身后那栋五层楼房,“在后面呢,要拐过去。兰队,你喜欢吃川菜吗?”
“还好。”兰昀回答的时候已经收起雨伞,穿上同事递来的透明雨衣,戴上塑胶手套。
蒲垣吐了吐舌头,“那便好,王姐那儿是‘麻婆豆腐’,嵩哥来之前吃了宵夜,差点吐出来。”
兰昀抿了抿嘴,边带着口罩边走过去,绕过拐角处,便看见组里的扶着墙正在陈辽扶着墙角擦着嘴巴。
他一抬头,正与兰昀的目光对视上,扭曲着脸吐槽道:“靠,王姐,刚才跟我说现场不算太难看,那还叫做不难看?有些部位带回去都得用铲子。”
兰昀抬头目测楼层高度,再瞧一眼他背后不远处的花坛,一地血红是极大的可能。
坠楼的人根据身体着落的地位以及落地的地点位置,千奇百怪的情况都有,如十几楼掉下来只摔断手脚的,也有从几米处摔下来抢救无效的。
根据蒲垣和陈辽的反应,今晚坠楼的死者肯定是当场身亡,救护车来了都是多余的。
“一般高坠的死者都是外伤轻内伤重,的确不算太难看。你都出现场三个多月了,怎么还没适应?承受不了,可以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兰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草莓奶昔。”
陈辽霎时脸色一变,刚才已吐空了胃这下又开始痉挛起来,兰昀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去喝口水,自己走向花坛位置。
花坛现场并没有多惨烈,他只看见一滩血泊和盖着白布的尸体,“麻婆豆腐”和“草莓奶昔”铺在花坛的石阶上,顺着彩砖流到地面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冲刷,将血腥味冲淡了不少,看上去反倒没那么倒胃口。
“你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有没有后悔今晚回家没留在局里?”陆伟龙站在一旁,扎一下染着血的手套递给助理,“不过没事,回局里解剖的时候我可以叫上你。”
“还好,我没你这欣赏尸体的爱好,出差路上还能遇上案件,无缝衔接。”兰昀蹲下,掀开白布一瞧,“什么情况?”
“死者性别男,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体重大约在70公斤,生前坠楼,死亡时间是24点。颅骨变形,枕部有两处挫裂伤,脑组织外溢,口鼻、外耳道有少量出血,右侧胳膊肘有挫裂伤,骨质外露,符合高坠伤特征,具体情况要等回局里解剖之后才清楚。”
“这栋楼六层高,大约18米,自己跳下来的落地点和楼层间距基本在三米左右,他落在花坛这里,应该有外力借助。”兰昀戴着手套,拨了拨死者的衬衫,“衣服撕裂的痕迹不像高坠压力造成的。”
“嗯,能造成这种程度,起码要20楼以上。”陆伟龙指着楼顶,“孟凡涛和张永东在上面,应该能找到线索。”
“现场有目击证人吗?”兰昀重新将白布盖上,陆伟龙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丽秀美的脸颊,浅笑道:“有,这才是我打电话叫你来的主要原因,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嗯?”
“她说……”陆伟龙脸上的笑意更深,“是鬼魂所作。”
现场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刮起的夜风夹杂着寒意,兰昀皱起眉头,感觉最场坠楼案并不是这么简单。
——
“……真的,是真的有鬼啊!”
栗荷捧着水杯哆哆嗦嗦,坐在酒店一楼大厅的木椅上,谭学清一边安抚她,一边做笔录,“你能再说一遍案发时的具体状况吗?”
兰昀走进酒店大堂,便看见目击证人浑身抖得像筛子,描述案件现场:
“今晚本该我值夜班,但是我的检查包间时撞鬼了,太害怕,到了12点实在熬不下去,就和经理请了假,想提前回家。结果……”
“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听见‘砰’一声巨响,回眸看见一人摔在花坛那边,走过去一瞧,却发现那人正是经理……他的头部流了好多鲜血,有白色的东西顺着花坛边留下,眼珠子还转了几下……”
栗荷猛然闭上双眼,显然是回想起那副脑浆崩裂的凄惨场面而感到害怕。
谭学清轻拍她的背部,栗荷捧起水杯喝了一口,哆哆嗦嗦道:“我猛一回头,一个老人站在楼顶!就是我晚上遇见的鬼,定是他杀了经理……这家饭店不干净,真的有鬼!我要回家!”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站起来就要往外冲,谭学清和另一名女警赶紧拉住她,轻声安慰。
兰昀将谭学清叫了过来,“都录下来了?”
“是,过了一圈人都说是鬼怪作祟。”谭学清指着大厅里另外两名表情慌张的酒店员工,“据他们所述,酒店里大部分人亲眼见过那个老头,刚才保安还脑洞大开,说是雨天鬼门关没关好,那老头就顺便将经理带走了。”
“顺便?”陈辽听完瞪大双眼,感到无语,“一条人命,还有顺便的说法?当做大街上买菜?”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灵异事件,难道是没有看过走近科学吗?”兰昀吩咐道,“谭学清将他们口中‘鬼’的样貌形态特征都给记录下来,问得详细些。”
谭学清连忙答应,兰昀和陈辽找到楼梯,这栋自盖的楼房并没有电梯,楼层结构简单,就一条楼梯通往楼上。
兰昀抬头,注意到摄像头,转头便道:“陈辽,去到保安室调监控,看一下案发现场有哪些人上去过。”
他独自爬到五楼,推开通往天台的大门,上面同样搭起防雨棚,另两位现勘同事正在仔细采集一切可疑痕迹。
陆纾按住彭漪,在栏杆那模拟死者的坠楼场景。
“你瞧,咱俩肉搏,我将你压在栏杆上,”陆纾提着彭漪的衣领,让他的背部紧贴着栏杆,“你试着动动看,左动右动。”
“在办案,哪有这么多虎狼之词?如果那条刮擦痕是这样来的,那栏杆上的指纹呢?”彭漪双手抓到背后锈迹斑斑的栏杆上,“食指和中指指纹在栏杆下端,纹路走向冲里,是正握,就算是反手握住,指纹位置也会有所区别。”
彭漪推了推陆纾,二人换了姿势,让陆纾正面对着栏杆,守在他背后做出推的姿势,“应该是这样面对栏杆,死者头朝下,留下正握指纹,然后被人从背后推一把,你细品,是不是这个理?”
“我品什么,在台阶上还有半块鞋印,按你推断这姿势是要跨栏?”陆纾一回头,看见兰昀冲他招手,“兰昀你快来评评理!这二货怀疑死者是跨栏下去的!”
“……我什么时候说跨栏下去的?!我就是按照起坠点的痕迹做出的初步判断!”
“别找我评理,你们的辩论会我不想参加。”兰昀拿了一只小手电,打开它,“现场全部看完了?”
陆纾说道:“这天台什么遮掩物都没有,除了楼梯间和上面的通风管道,一眼便望到底,早就看完了,每一条缝都没有错过。”
兰昀拿着手电筒,去贴着黄标的起坠点查看。
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有一条长约十公分的刮擦痕,横肩上印着半个模糊不清的泥鞋印,蹲下一看,一组技术组已经标记出来的指纹。
天台是水泥地,外面在下雨,地面仅存着半个脚后跟的鞋印,踩在墙根堆积的泥土上。
“门锁完好,起这一点有搏斗的痕迹,但无人伤亡,会检测到血液反应。”彭漪一招手,技术组的小张寄来一个自封袋,“寻找半天,有价值的,就这么一颗纽扣,上面有半枚指纹。”
兰昀拿过来一看,“死者穿的衬衫是白色纽扣,裤子是黑色纽扣,这颗是青色,上面还有线头,可能是和凶手搏斗时扯下来的。”
他抬头扫一眼天台,指着一根横跨天台拴在两根细竹竿上的麻绳,“也有可能是晾衣服时不小心掉下来的,先带回局里比对一下指纹吧。”
他站在栏杆边,低头向下看,这一墙面恰好没有任何遮挡物,掉下去也是顺顺畅畅的砸到地上。
防雨棚还没拆掉,只能看见花坛的一半,兰昀感叹,人只要再往前掉一点,落在花坛上,说不定就能捡条命回来。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陈辽的声音,“兰支队,你下来瞅瞅,可能真是鬼魂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