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想起艾略特的《荒原》:
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在荒地上
培育丁香,
掺合回忆与欲望
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年了。
四年前,电视里说会有射手座流星雨。他怀抱着“向流星许愿让爸爸妈妈快点回来”的愿望,自己跑去郊区一座小山上,拿着玩具望远镜眺望天空。
天空中,有只大蛇盘旋。
细看之下,他发现那大蛇并不是真的蛇,而是一颗拖着尾焰的巨大陨石在天空中留下的轨迹。
陨石坠落了。
土石崩裂,受到震击的地面中,暗红的岩浆从如云的浓浓黑烟中喷涌而出,熔岩漫天横流,再受到地心引力的拉扯坠落,在天空中留下无数流星一样的火红划痕。
在那场被电视报道为“天外陨石坠落”的事故中,他本来应该在遇难者名单上,却在住院两日后奇迹般痊愈了,让无数医生专家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全身骨骼60%粉碎性骨折、体表皮肤45%二级烧伤的孩子,会在两天的时间里生龙活虎?
没有人知道的是,从那个陨石坑里被挖出来的孩子,不再是那个人了。这就像是袋子上标注了“图案仅供参考”提示的方便面成品,与袋子上的样图之间的差别,只有打开袋子的人才会高呼为什么红烧牛肉面里没有牛肉。
顺带一提,陨石坠落导致一座小山被砸出了个大坑,经过专家鉴定后,发现坑中有着目前科学界尚未发现的一种特殊金属,被取名为“生命金属”,具有极强的延展性和形状记忆效应,在上千度的高温下也不会熔化。后来,那个陨石坑被填平了,但是陆续有国内外的企业在那附近建起了高楼大厦,对地质环境进行勘探,还有企业投资建了一座10号高架桥。
此时,漆黑的夜幕中,从墨蓝色云霞里矗起一道细细的抛物线,这线红得透亮,闪着金光,如同沸腾的溶液一下抛溅上去,然后像一支火箭一直向上冲。
暴风雨前的天空是暗蓝色的,日出前的天空也是暗蓝色的,淡淡的金光、红光与逐渐变亮的天际混合。光芒浩浩荡荡,迅速遮蔽了整个天幕。
路明非的右瞳中也升起了一抹蓝意,瞳孔是暗蓝色的,而瞳仁则是一个漆黑的小点。
深蓝长河铺天盖地,仿佛波涛奔腾的长江一般汹涌而来,舒展漫卷之间却已遮蔽天空,像是倒挂垂落的蓝色天河,下方的小城在其面前就像汹涌江心的坻渚,仿佛一个浪头就会被淹没。
这样的景象,在寻常人眼中是看不见的,它只存在于路明非的视野中。
伴随着蓝色天河彻底淹没路明非,他的身躯也在融化——没错,就是融化,从皮肤到肌肉、骨骼都在一点点地变成液体,然后像是橡皮泥一样,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开始揉捏,最终变成另外一个轮廓。
白银的金属皮肤,暗蓝色的花纹。至少有两米高,四肢肌肉发达,可胸膛处却是空荡荡一片,露出了里面的机械骨骼。肩部是旋转的齿轮,右眼的瞳孔中流动着蓝色的光。他的面庞似古朴的兵马俑,胸前凸出一张魔鬼面部的雕刻,腿部呈现出猎雕的结构,背后连接着一只机械恐狼,有着加佐特怪兽般的头部,下颚强壮有力,垂下熔烬星灭的能量光翼,那翼并不是正常飞行生物具有的结构,没有羽毛,而是具有海浪似的柔软质感,伴随着翼的每一次轻轻律动,其上撕裂状的花纹也会随之波动,幻化出仿佛海波的光影。此外,机械恐狼还搭载了两门加农炮。
他的名字,叫银剑。
1983年,日本东京玩具展上,一家北美公司的代表无意中发现了日本TAKARA公司推出的机器人系列产品,并于次年,正式推出“变形金刚”系列,以“有生命的机器人”为其特色,并虚构出了变形金刚在宇宙中的家乡“赛博坦星球”。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变形金刚是真实存在的。在路明非如今的记忆里,由于赛博坦星球能源耗尽,一批批同胞陆续迁徙出来。最早来到地球上的一批同胞,是超能勇士一族,他们模拟着地球原始生命——猩猩、狮子、猛虎、鹰,乃至恐龙,变化成它们的形态,在地球上隐秘生存。
他们见证了大海的升起、陆地的迁移、山脉的瓦解,也目睹过同胞相残和留下的废墟,无论如何,循环总在继续,新的生命从废墟中诞生。
后来超能勇士一族与地球上一支神秘物种展开了战争,结果是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将它们供奉为图腾的人类部落,逐渐将龙作为新的信仰。
在超能勇士逐渐消失之后,伴随着大规模的流星雨坠落,又有一些变形金刚降落地球。和超能勇士前辈不同的是,新降临的变形金刚使用了“隐者技术”和“微缩技术”,选择人类的外表进行模拟,并且真身形态的样子更小。
从概念上来说,融合了人类基因的变形金刚也是属于“天人”的范畴。
现在的路明非,在解放力量后的第二形态便是这般,名为“银狼王装甲”,也只有在进入第二形态后才能够进行野兽变形。
在蓝色的光流之中,构成他身体的生命金属贪婪地捕捉和吸收着其中的能源。
作为宇宙的智慧金属生命体,为了能够在地球上更好地生存,每个变形金刚都有特殊的能源补给方式,比如有的会下潜到深海去吸收水元素能量,有的会去火山口吸收火元素能量。地球是宇宙中极为罕见的一颗元素星球,充盈着丰富的水、火、地、风元素。
路明非透过这朝阳吸收的,是最原始也最纯净的光能。可见光谱中频率最大、波长最短的电磁波是能够为所有变形金刚充能的能源。
他本身拥有的元素属性是火,像是游泳、潜水,或是遇到暴雨天,都是他不喜欢的。不过他也不能直接跑到火山里去泡澡。
当然,如果能找到埋藏于星球深处的能源水晶就更好了。
十多分钟后,当深邃的光芒逐渐变淡,天空澄澈,金光如海潮般涌起,路明非的右瞳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从第二形态重新转变回人形。
离开天台,他蹑手蹑脚地开门,回到自己的卧室。现在是五点半,再过一会儿天就完全亮了,鸡鸣声会和楼下卖菜买菜的讨价还价声同时响起。
身为变形金刚,他并不是很需要睡眠,只要能源充足,一周不睡觉也没有关系。
唔,因为有着这种变态的熬夜能力,他可以经常荣登各大游戏的开荒者榜首,还可以偶尔卖装备、做代打赚个外快。
……
周日是一个阴天,空气中多了几分冷冽的气息,天气预报说北方冷空气南下,当日半夜会有强降雨。
路明非中午在婶婶骂骂咧咧的叫喊中起床,吃了午饭,说了声今天晚饭不用等我后就提伞出了门。
作为火元素能量的变形金刚,潮湿的环境让他精神萎靡,感觉自己十分空虚,能量得不到补充,只能去买桶装汽油当作补充。
虽然对他来说汽油和可乐一样好喝,但只能算个调味品,不顶饱啊。
但是今天不同,他在潮湿的海风中闻到了特殊的味道。
在四年前随陨石降落的时候,他也闻到了这股味道。那日,天火降世,风雷赫赫,他面前出现了一匹只存在于传说和人们臆想中才会现身的骏马,它的身上披着金纹雕琢的厚重盔甲,雷霆化作液滴自它的白蓝色皮毛上滚落。骏马的眼睛好似光辉,眸子中的韵色亮如闪电。它有着八条粗壮却不失美感的腿,幽蓝色电光在它的八条俊足周围萦绕。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金色甲胄中的俊伟身影,蓝色的披风上用血纹绣着繁杂的图案,象征着它主人荣耀的功勋。
他的一只独眼亮起金色的精芒,手中长枪投掷而出,贯穿了从天际垂落的陨石。
那一击让还在期待全新旅程的银剑一下子懵了,他的本体被贯穿,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几乎完全崩解。好在构成身躯的生命金属顽强,他分离出自己的火种,融入仰望流星随后被砸中的路明非体内。
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在被长枪击中的时候,他也轰出了一发光炮,摧毁了那个装逼骑士的大半边身躯。
后来在图书馆里,他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拥有八足天马·斯莱普尼斯,传说中火焰之神洛基的子嗣,掌握着永恒之枪·昆古尼尔这柄由世界树的枝干铸造的神枪,它们连同它们的主人奥丁的名字一同被镌刻在了神话古书上。
对于这种神话中的生物存在于世间他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在古代的时候,自己的前辈超能勇士一族可是被地球的神秘物种打得销声匿迹了啊。
由于不知道这颗星球上到底生活着什么样的怪物,他一直安安稳稳地扮演着一个人类的角色,学习人类的生活,正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但他记住了那日风雷寂灭的味道。
从家里出来后,他走在布满积水的人行道上,向着10号高架桥的方向。那里是四年前的陨石坑,如果今天会出现什么,那一定是在那里。
忽然,他浑身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悚感,那是一种被某种恐怖的东西注视着的感觉。
他的视线投射到脚下的积水上。那里,似乎有模糊的黑影在成型,在凝聚。
路明非走了上去,面无表情地踩在了积水上,把积水踩散,也把积水中的黑影踩散。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减弱了。
这是什么,黑影兵团吗?我这里也没有头发花白会念咒语的老头子啊。
路明非不太确定那是什么,但奥丁的味道在整座城市里肆意地张扬着,好似有一只无形的独眼在阴霾的天空中俯视着他。
“路明非师兄?”岔路口,一个美得像是妖精的女孩诧异地开口。
“啊!是你啊!”路明非眼睛一亮。这个主动打招呼的女孩撑了一把透明的小伞,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和直筒鹿皮长靴,精致到完美无瑕的脸上,眼睛是那样清澈明亮,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会跳舞的精灵,脸颊粉润有点婴儿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今天好像要下大雨诶,师兄你又要去网吧吗?”她露出笑容时,可以看到两颗白白的小虎牙,兼具可爱与美丽于一身。
“啊哈哈哈,在师妹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女孩郑重地点头:“大白天能看到你真是比看到奥特曼的几率还要低。”
“好吧……其实我只是觉得天气太闷了,出来散个步。”
女孩看着路明非一身黑色T恤和刚过膝盖的短裤,还踩着拖鞋,乱蓬蓬的鸡窝般的头发肆意生长,就像被中年妇女赶出来去买菜的失意男人。
“唉,不是我说啊师兄,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这种雨天是约女孩子出来的最好时机啊,想想看,雨天不适合户外活动,你可以和一个女孩待在咖啡馆的屋檐下,小口地喝着摩卡,等待雨声渐消……那个时候只有你和她。”女孩古灵精怪地笑笑。
“细雨微风,柳绿花红,与你相约,执伞雨中?”路明非砸吧砸吧嘴,说道:“啊哈哈哈,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我更喜欢抹茶拿铁。不过,师妹……请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