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浅栀心中烦闷,为了到省城学习,已经设法把祖宅卖了两间。季庄又不肯娶她,回乡更是无处栖身。考试在既,春兰仍旧要出城。她让季庄到酒店买了两壶酒,与春兰痛叙一番别离之苦。吃过午饭,季庄就叫了辆马车送春兰出城。
秦少游见浅栀愁眉苦脸、心情忧郁而低落,便约浅栀去逛戏园,也许这样会让她变得开心一些。两人进了戏园,那戏已演到第二场。戏台和看台对立而建,都修建得很高。将戏台与看台分开来营建,是老班主的意思。演戏时会用到许多兵器,虽然大多是些演出道具,但不乏有些刀剑棍棒,为避免摆弄兵器伤到观众,所以戏台和看台隔得较远。看台呈现出从下至上的斜坡倾斜状,看台周围建了一圈一米高的木围栏,还雕刻了图案。围栏上垂着些兰草,看上去非常精美别致。看台分为三层,每层台阶上是一个平台,三十米长、五十米宽,都摆放了十几排整齐的座椅。阶梯完全是由木板搭建而成,铺着厚地毯,踩上去会发出些咯吱的声响。正厅前,看台前两层已经坐满了人,那个负责接待观众的女人涂脂抹粉打扮得十分妖艳,引了他们到看台后层,前几排都有人了,只好在靠后排落坐。因为离戏台非常远,浅栀看不清楚戏台上到底在演什么,也听不清楚那些唱戏的在唱什么戏。只见那些唱戏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在戏台上穿梭往来耍着些什么把戏。她就搞不明白,为何坐在后排的人竟然看得非常投入,看到有趣之处竟拍手喧哗,狂呼叫好,回头看时,那些人因为坐在最后边,也就不怕挡住别人视线受责骂,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自娱自乐起来。
浅栀后来才知道那戏演的是《胭脂泪》,戏演完时,夜色已深,戏园里很黑,人们争先恐后往戏门外挤,她与秦少游走散,害怕被拥挤的人群踩踏到,只好让到边上角落去。她见通往后台的门虚掩着,于是推开门进去看。屋里点着几盏昏暗的煤油灯,有几个梳妆台,唱戏的应该是在这里换装梳洗和化妆,但是现在屋里连一个人也没有。浅栀看见有道门帘,她不知道这帷幄背后,究竟有多少光怪陆离的事情将会发生。帐檐外是石阶,她是要沿后台的石梯走到前台去看,还没到前台,在回廊里见挂了一扇牌子,上面写着`闲人勿近'。原来这是拒绝来客的牌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看来怪只怪自己入戏太深,初来乍到竟狂妄地试图要闯进那戏中去探寻个究竟。所谓非诚勿扰,她也没有带任何礼物可以表示出些诚意来,既然不受欢迎,她便不好意思继续往前走,返回去时,发现后台的门不知被谁锁上了。浅栀惊慌的敲门,也没人应声,她就这样被困在了戏园里。
秦少游在戏园外等浅栀,没见到人,直到看守戏园的人拿了把大锁将大门锁上,他才明白是与浅栀错过了。浅栀应该是回学校去了,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害他独自在戏园外苦等了半宿,真是鸣呼悲哉。他结识许多朋友,却没遇到几个正经的,不是逛赌场就是逛妓院,几年下来,闹得个个一贫如洗。惟有季庄品性端正,也因他为人固执不懂变通,他可能是害怕惹上花柳病拿给旁人做笑柄才忌惮得厉害,再加上浅栀常以季庄夫人自居对他的生活进行约束,所以季庄渐渐被朋友疏远厌恶起来了。连他这个同一间宿舍的莫逆之交也多少对他存些怨言。
秦少游很喜欢浅栀,他明白所谓的一往情深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不会有什么结果。自嘲似的学着唱腔说:戏台看台,陌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在人生的彼岸。看破的是红尘,看不穿的却是俗世中的那段情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终究还是难放下心中执念,误了自己又负了苍天。
浅栀从后台出不去,又经过回廊去前台的戏台。那戏台不高,应该可以跳到看台上去。浅栀到了戏台上才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戏台建得非常高,并且没有台阶可下,勉强往下跳可能会摔断腿。
戏台下,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正坐在观众席上仿佛是在听戏,那女人低着头,用冰冷而低沉嘶哑的声音说:看戏是看热闹,我看的却是冷清。
那女人说话时微微抬起头,浅栀看清楚那女人惨白的脸,眼晴空洞,仿佛连灵魂都已经被抽走那般不堪被直视,竟然是丫鬟春兰。她不是与季庄回乡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戏园里呢?浅栀正打算喊她的名字,却看见令人恐怖的一幕,只见那女人突然面目狰狞露出锋利的牙齿,眼眶和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对着浅栀不断狂笑。那女人眉眼间虽充满杀气和仇恨,却对浅栀没有太多咒骂和怨恨,反而流露着一些温暖的善意。浅栀被吓晕在戏台上,那恐怖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明生物神秘地消失了。
因为戏园要到傍晚时分才对外开放,所以戏班的人过了中午才到戏园来,先把要演的戏排演一遍。班主姓鲁名愚,鲁班主在走廊外大厅里语重心肠地对戏子们讲:我们演的是戏,但不是弄虚作假,一定要真实。给观众一种逼真的感受,应该演得更投入更煽情一些。不要总是装出一副高高在上没心没肺的表情。往往演技精湛的演员才能真正的演好一场戏,将自己迅速地融入到角色中去,通过肢体语言和声音的运用,完美地展现角色的特点和个性。把角色的爱恨情愁也带进自己的情绪和生活里,让人们看不出是演戏的人在戏台上逢场作戏,非得要沉浸其中,假戏真作地误会演着的是他们自己。要让他们离不开戏,从此爱上咱们戏园。
这时一个演花旦的戏子名叫邱生对班主说,那戏台上晕倒了一个女人。班主知道后急忙让邱生将那女人送去药铺诊病。
离戏园不远有间药铺,这药铺无论门面还是内部陈设都很讲究。店堂里是对称的两张长型柜台,中间是过道。药铺店堂分为前厅和后堂两个部分。邱生抱着浅栀小姐去药铺,把她放在一张太师椅上。郎中给她灌了些汤药,没多久人就清醒过来。这郎中是药铺的掌柜,更是城里有名的中医药师,看病用的尽是些神秘技术。老先生热衷于医术,仿佛把治好病人视为是他神圣的使命。邱生看向那道通连着的里屋,那屋开着扇窗户,窗上装着五色玻璃。门是可活动的实木落地屏风。郎中说那里屋是给行动不便的病人住的,那种病人风湿严重,受不住寒。郎中又去货架上取药。货架分为上下三层,以下两层是排好的格子抽屉,每个抽屉被隔成两个部分,都分别放置了中药。最高层没有抽屉,放着许多药瓶,瓶中装着药丸。一旁还放着《本草纲目》和《良方》。高层需搭凳方可取药。贺架上方的横梁上吊着一块木刻牌匾,写着`济世救人,货真价实'的字样。
邱生在药铺拿了药和浅栀从药铺出来,将药交给浅栀,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人有几分眼熟,却又是不认识从未见过面。道别后晕晕乎乎的就独自回学校去了。
邱生有个妹妹叫邱湘,邱生是她堂兄,两人并非亲兄妹,但是长得很像,只是高矮不同,也在戏园唱戏,喜唱秦腔。化了浓妆穿了戏服以后,台上台下都没有几人能分辨清楚他们兄妹二人。
邱湘为人很客气,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很温暖,总之要比她哥哥讨人喜欢。她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在城中观自在书院读过书,但并未能考取功名。
邱湘舞跳得好,深受鲁班主喜欢,时常让她单独上台表演。她身穿雪白衣袍,宽广的长袖,白色袖口用金色丝线绣着云纹。轻步曼舞,素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女人抬腕托腮浅唱低呤。时而合拢舒展手中折扇,漫妙、豪放,时而温婉。似笔走游龙绘青峰,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悦耳,手中折扇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行云流水之间舞动生风。
邱生:你不要总是埋怨生活太无聊,这样会过得更悲惨。
邱湘:哥哥你不知道,这戏园的生活既枯燥又乏味,不但喧嚣而且吵闹,那些看戏的人们看不起我,嘲笑我永远只是无名之辈。
邱生:乱说,谁人敢如此乱讲,我为何不知。
邱湘早有离开戏园的打算,又怕邱生反对,不敢说些肺腑之言:最近鲁班主让我陪着那群人模狗样的人,我实在受够了。他们是财主地主救世主,没有他们戏园恐怕就要散伙关门,有钱人做了大款只能让我这种下贱女人阿谀奉承。可私下我却希望过一些平凡自由的生活,像那些富贵千金小姐那样冠冕堂皇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