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二年,我十二岁。那一年妹妹也背上书包,上小学一年级。政策适当宽松,消失了几年的自由市场又开始活跃,做惯了小生意的老大老妈又跃跃欲试,利用早晚时间做些洋芋饼,我放学后便在东城门外摆起了小摊子,卖洋芋饼。洋芋饼的外面裹一层薄薄的玉米面,掺和一些花椒叶,闻着很香,看起来惹眼,吃洋芋饼的人络绎不绝,妈妈做的洋芋饼根本就不愁卖。十二岁的我每天下午四点放学,拉着妹妹的手一起回家,老大跟妈妈在生产队干活,兄妹俩一起吃了妈妈留在锅里的饭,然后挎着条笼,在东门口摆摊。我腼腆,不习惯吆喝,妹妹把双手卷成喇叭状,稚嫩的嗓音传得很远:“卖玉米饼唻——”
生产队活路很忙,一天不出工便要扣工分,除非天下雨,下雨也不能闲着,生产队组织开会。
一九六六年我初中毕业,现如今人们普遍把六六年至六八年的初高中毕业生叫做“老三届”,老三届是时代的产物,老三届在中国的近代史上所起的作用不可替代。
妈妈老记着舅舅夸我的那句话:“这娃是个念书的料。”学校里停课了,最急的是妈妈,妈妈要我给舅舅写信,打算打发我去子长,让舅舅单独教我。殊不知当年年届七旬的舅舅也受到了冲击,自身难保,那有闲暇顾及外甥。
老大害怕他的独生儿子有什么闪失,把我发送到厢寺川一个叫做罗家塔的地方伐木。一个月后生产队派人用架子车套上毛驴为我们送粮食,老屈叔叔为我捎来一个包裹,我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有妈妈为我做的布鞋,还有一件新衬衫,更让我感动的是,妈妈竟然为我捎来许多书。妈妈稍识几个字,我真不知道那些书是从哪里来的。有领袖著作、毛的语录,初高中课本,更多的是小说。读小说是我的嗜好,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开始啃大部头的小说。在罗家塔伐木的四个月,虽然活很累很苦,但是有书籍作伴,感觉不来日子的苦涩,反而认为那是一次历练。粗壮的苍松咔嚓一声倒下,停在山顶的太阳显出老态,秃鹫箭一般俯冲而下,抓起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蟒蛇……强食弱肉的自然法则淋漓尽致地循环,日子里充斥了太多的无奈。
四个月后我从罗家塔回来,妈妈双手抓住我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说我长高了长壮实了,紧接着泪水夺眶而出,说我没有心肝,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回家看她。
后来我才知道,我家的铜脸盆漏水了,妈妈拿到收购站去卖,看收购站收了许多旧书,于是拿铜脸盆给她的儿子换了二十多本书籍。
一九七零年冬天拓家河水库上马,生产队派我去拓家河水利工地劳动。征兵的薛连长来工地摸底,正好我在城关营(工地上以公社为单位成立军事建制)的黑板前出黑板报,薛连长站在黑板前看了好久,问我愿不愿意当兵?我转过身,有点无所适从地回答:“愿意。”于是填表、体检,十多天后,我穿上军装,告别父母亲,开始了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