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好像只活了一天。
这是哪座城市不重要,是重启后的第几个年头第几天也不重要。陈居——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也不重要——在床上醒来。
入目是一片黑暗,只有几个led闪烁。他起身,登时有全息光幕出现在他身前,显示现在已是七点二十,是被称为清晨的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其实他一直很不理解:人们到底凭什么界定时间呢?到底是凭什么界定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的呢?为什么七点算清晨,二十四点算午夜?这有什么逻辑吗?
谁知道呢?他知道这只是早晨的无聊遐想而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没再多想。
他熟练地在全息光幕上操作,将封闭的窗帘开启。室内终于稍微亮堂了点,因为路灯与对面楼层的灯火。他没打算开灯,电费这种东西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为好。
他起床,出了房间。来到客厅,妻子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早餐,现在正在沙发上睡回笼觉。
他独自用了早餐,味道不好不坏,吃完没多久就忘了,等到收拾好准备去上班时就已经连到底吃的什么也没印象了。
出门前,他先去看了眼孩子。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孩子熟睡着,安静得像个死人。
他终于出了门,来到昏暗的走廊。周边邻居家的门都紧闭着,墙上尽是荧光液写就的脏话与画就的奇怪图案,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犹为醒目,叫人十分不舒服。
陈居来到电梯前,摁下“向下”键。
短暂的静默。
随着“叮”的一声响起,陈居上了电梯。
出了电梯再出楼,依旧昏暗。街上很安静,但并不冷清,人群熙熙攘攘,但人与人之间却不交流。他们都是与陈居差不多的人。
陈居加入人群,也只是走,不与别人交流。
他们麻木地走,有如一群行尸走肉
。只是偶尔有一辆车掠过他们头顶时才有几个人抬头,但也只是看一眼就又低下头,而更多的人连头都不抬一下。
又是一辆车掠过。
陈居抬起头,却已经连车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只看见无比高大仿佛要压下来了的楼与重重大楼封锁的间隙中细碎的天空。
他多看了两眼天空,有些好奇它的后面是什么。
政府说,天空的后面是没有支撑的泥土,如果开启,会有数万吨泥土将整座城市埋没。
那那数万吨泥土之后呢?
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陈居收回目光,已经来到了他上班的厂区门口,他刷了身份卡进入。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但没人说话。见陈居进来,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转回了自己原来看的地方。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工头来了,招呼着开工。陈居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将自己身前的流水前上的零件组装,动作机械而麻木。
就这样过了一个上午。
他用麻木的手接过今天的午餐,不好吃,感觉像塑料。
吃完午饭,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休息,等待下午工作时间的到来。
这个时候,人们终于热闹了些,开始谈天说地。厂里的人都是男人,是故谈话范围极宽泛,而且也没什么忌讳。有说今天中午的饭如何如何难吃的,有说这几天的新闻的,有说自己家里那个婆娘多么欲求不满的。但最后不约而同聊到一个话题,那就是这家公司是如何压榨他们这帮工人的。
人们各抒己见。一人当先说起他们的工钱有多么低,而由他们的手组装出来的这些机器却十分昂贵。卖这些机器的钱和给他们发的工资之间的差价全给上头的人吃进去了!
是啊!吃相真难看!
又有一人说那钱给得少就算了,待遇还差!这中午吃的是什么啊?!还TM天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是啊!装什么啊?!你的钱是谁给你赚来的不清楚吗?
陈居静静地看着他们,也不禁有些激动,开始想象起他们这群人搞来了一堆枪,掀起反抗,将那些工头、老板全都干掉,把他们的尸体踩在脚下!
他要找来一个炸弹,把这个厂区炸掉,把那些高楼炸塌!从核心的那座高塔开始,把整座城市都炸掉!把那天空都炸开!
那时,一切都将纯净,然后埋在几万吨的土里。
胡思乱想的结果是:他被工头狠狠训了一顿。因为想得太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工作时间已经开始。
不想干就滚!工头脸上的横肉在发抖。刚刚还在大谈雄心壮志的人们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无一人上前,脸上挂着冷漠麻木的表情。
好像还有几个人在讥讽的笑?
终于下了班,陈居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傍晚的街道无比热闹,人们——大多是些年轻人——来来往往,大声交谈。街上的各个铺子都在热火朝天地招呼顾客,叫卖声此起彼伏。他身处其中,无比疲惫,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如果不是有些女人在路过他身边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接着向前走。在人群中看见了几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无声无息地穿过人群,像个幽灵。
像幽灵……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真的存在吗?陈居不禁感到一阵恐慌。
他开始奋力奔跑,不顾自己疲惫的身体,也不顾拥挤的人群。他想把那恐惧甩脱。
跑。
奋力挤开人群。
逃。
逃离恐慌,逃离人群,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人无穷无尽,世界也无穷无尽。他累了,终于冷静下来。他想到了另一个摆脱恐慌的办法。
他开始试着融入人群,开始逛买吃,就算累得不行。
当他终于觉得好受些了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街上依旧热火朝天,但他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精力继续逛下去了。
他疲惫地上了楼。
电梯门缓缓开启。熟悉的昏暗走廊,荧光闪烁的墙与紧闭的门,但他却觉得有些陌生了。他仔细地看了看。门,没什么异常,在印象里总是那样紧闭着,不禁让人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他看向别处。
原来是墙的问题。他看着墙上的荧光印记,觉得这似乎是某种记号,似乎在指引着什么。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指引,最终来到走廊里的那扇大窗上。
这里是九楼。
他上前,想把窗户拉开。他不知道自己拉开它干什么,或许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是想上去吹吹风?
窗户纹丝不动。
他只好回了家。家里的灯光都熄着,应该都睡了。他也收拾收拾准备睡觉。睡前先去看了眼孩子。
孩子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与早上出门时一般熟睡着,安静得像个死人。
他伸手聊开孩子额头细碎的刘海,漏出孩子的脸。陈居静静地端详那张脸,觉得真像自己,一副劳苦麻木的样子。
陈居上床睡了。
核外区的平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不断循环往复的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