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凤凰古城如今已经是很有名了，这座用红石头堆起的小小城池已成了“世界文化名城”，被誉为“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之一”。

凤凰似乎总是那样美丽如诗：葱茏的青山抱着红城，吊脚楼、廊桥、石板街、漾动水草的一脉清波、棒槌声，还有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摆脱冗杂事务，免却繁文缛节，群贤毕至，游客蜂拥而来。那浮凸风景中的凤凰，人们品味它的美丽，更欲探寻破解它显赫历史的缘由和密码。

凤凰城历史上称镇筸，清末是辰沅永靖兵备道道署所在地，凭借了当时地理上的优势，正如道台衙门左右辕门匾额所标榜的那样，它“屏翰楚尾、疆理黔边”，用无数次对内对外的流血战争，建立起自己的繁华和淫威。它指挥着靠从土著民族手里没收的十五万亩屯田供养的数万绿营士兵，又靠他们以及延绵数百里的南方长城控制苗疆，管辖四省边界的大小二十二厅县广袤辽远的土地。

湘西这地方实在是太偏远了，曾被称为“中国的盲肠”。可为什么远在六百多年前，却在这“退化无用”的器官中耸立起一片巍峨的城池，还有穿山越水，横亘千里的南方长城？

稍熟悉中国近现代史的人也许还知道，这座小小边城，在历史洞穿20世纪的门槛时，竟然出现了一次令世人震撼的军政大爆炸：清咸同之际的20年里这里竟然连续出了几个如今军区司令一级的显赫人物，及至20世纪上半叶，小城又出了一个中华民国首任内阁总理，还出了22位将军。他们像绚丽的礼花骤然迸放、瞬间熄灭，留下无数问号。这里还出过沈从文、黄永玉那样的大文豪、大画家，出过许许多多鬼才民间艺术家。如今许多行色匆匆的游人背着画板、挎着相机穿行出入在那些镶嵌着古老花窗的狭仄巷子，惊讶它的古朴美丽，更想追问：在那绕城一匝的小小石板街上，为什么能挤得下那么多重大的人物？有一位蜚声中外的音乐家不是凤凰人，但固执地把这方山水视为故土，从灵动的风景，从巫师的梦呓中获得灵感，谱写出一曲曲神秘的天籁。

这里到底曾有一方怎样灵性的山水？一片怎样辽远的历史天空？人们探寻它的历史，想打开谜一般的大门。但新一代的凤凰人对这些全不了解，也不屑顾及。他们都在忙碌自己的生计：把临河的吊脚楼拾掇拾掇，挂上一块客栈的号牌；卸下沿街铺面的壁板，开起火辣辣的饭铺……对荣光的漠视，对逝者的漠然，或许是一种平实的生活态度，然而这更是对历史的挥霍和浪费。

老一辈的凤凰人谈起他们的祖先，总是兴致盎然，如数家珍。我有幸听过他们滔滔不绝的讲述，从而触及了隐藏在红色城墙根下的厚重历史。这历史是一团厚重的绦丝，繁复的故事、繁复的人物交叉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筸城的美丽景色、厚重文化底蕴深深地吸引着我。我贪婪地搜罗那里的历史点点滴滴。我多次尝试讲述蛰伏于那方山水里的故事，希望把自己的感动和惊奇与大家分享，却又像狗咬乌龟无处下手。

凤凰城依山傍水，夏夜多风，纳凉人倾城而出占据着河畔山湾，棕叶大蒲扇摇曳着流萤星光，大把的陈年故事便四处流溢。凤凰城人皆善谈、话多，是因为有讲头，他们的祖先都是过得有声有色，活得很滋润的角色，如今还活蹦乱跳在他们的脑海里。他们以自己有绵长的历史为荣。一个没有历史的民族最是可悲的。

也是一个夏夜，我去拜访一位老人，一位被称为“凤凰活化石”的老人。他给我讲了一个惊马的故事。震撼之余，突然顿悟，这分明是一个极好的契机。一帖方子，君臣佐使诸药都齐全了，还得有味药引子。

这惊马的故事就是个好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