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
如此美妙的开头,见崎悠合上笔盖,想着文学的极限在哪里,想到九条文香,她私下说自己国文没有对手。
星期五,湿气浓厚的小雨下了半天,到了午休的时间。
见崎悠在走廊解决掉干面包和饮料,回头看见一下课就离开座位的九条文香晃着柔顺的长发从后门走进教室。
她在和见崎悠对视上的一瞬间,甩给他一个“有事要说”的眼神。
见崎悠默默无语,咬着吸管喝干最后一口饮料,把垃圾全扔进垃圾篓里,跟在九条文香后面走进去。
“昨天辛苦了。”她一坐下就埋头写东西,好像每天有干不完的事情。
见崎悠从没想过九条文香贵为帮派大小姐会对他说这种话,眼泪差点就要感动地掉下来。
“……还好。”他说。
九条文香沉默一会儿,停下笔,把文库本严严实实地盖上,精致好看的脸蛋对准见崎悠,“结果怎么样?”
结果?指的是昨天发海报的后续吧。
见崎悠摇摇头,“一百多张海报都发出去了,好像没什么效果,没人联系我。不过我感觉自己脸皮好像变厚了,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卖保险的一样站校门口推销社团。”
“我这边也一样,没人联系我。”九条文香说。
“可以预想到。”
见崎悠总结出两个关键失误:
一是招新海报做的太敷衍,就算发出去也没人能理解这社团是干嘛的;
二是九条文香没有穿女仆装帮忙,不然光是她一个人就可以把半个学校的男同学骗进来。
不过这两个失误见崎悠都没说出去。
他有些犯愁,两眼颓丧撑着脑袋,“半天没动静,看来是彻底失败了。”
外面的雨在午休前已经停了,细小的水珠顺着玻璃流淌下来,一下下打在窗台上,像是放缓了的呼吸。
“要放弃吗?”九条文香像是念台词一样问他。
见崎悠晃晃脑袋,说我最讨厌放弃这个词了。
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做不行,做不到的事情一直莽到成功为止。
一个人的人生或许只有一次,但见崎悠不一样,他已经两度活在世上。
况且他还有恋爱游戏的能力打底,所以人生什么时候重来都不算晚。
要做的就是试错、试错、试错,最后大喊一声:系统,读档!
九条文香看着他的脸淡淡一笑,笑容干净又好看。
她开口问,“你想怎么做,还想两星期……嗯,”她很小幅度摇摇头,“还想一星期之内把社团建起来吗?”
“想。”
“那你什么都做不到,光靠想有什么用。”
大不了就重来,反正他接任务的时候已经存过一次档了,但这种话肯定不能和对方直白讲出来。
他说,“有你,有我,有小栗原,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三个齐心协力的话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无敌的。”
“你脑子坏了?”
“不要小看热血漫画的这种‘必杀’级别的设定。”见崎悠说,“按照王道少年漫的剧情发展,一刻都不用为现在的失败感到悲伤,接下来赶往战场的是羁绊的力量。”
“羁绊……”九条文香挡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
“我没在笑。”
“你肩膀都在抖。”
“你看错了。”
“算了,”见崎悠摊摊手,冷冷嘲笑她,“你不理解是正常的,你已经不是少年了。”
村上春树说,十八之后是十九,十九之后是十八,如此固然理想。但是她终究二十岁了。
见崎悠想,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少年。
“我在想,”九条文香强调地说,“我们三个连朋友都称不上,哪来的你所谓的羁绊。”
“你不是我朋友?”
“我没有朋友。”
“那小栗原是我朋友。”
“她比你还没用,你觉得能指望她吗。”九条文香冷笑一下。
见崎悠露出纠结的表情,“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当着我的面说她坏话未免也太……”
“没办法,”九条文香不以为意,帅气地把肩上的长发撩动一下,“真相都是快刀,早点适应比较好。”
外面的天空亮却压抑,早晨的寒风呜呜地拍着窗玻璃,像是给窗边的少女烘托冰冷的氛围。
她饶有兴致地托起脸,红白色蝴蝶结像花一样端庄地绑在胸前。
见崎悠受不了她嘲讽似的打量,撇过头嘟囔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部长大人在这关键时刻更应该挺身而出,而不是把一切重任交到一个部员A身上。
九条文香抿抿嘴唇轻哼一声。
“把事情交给你之前我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了。”她翻开那本厚厚的文库本看起来,好像不是特地说给见崎悠听一样,“没关系,下午就会有两个人把入社申请书交过来,现在你可以开始考虑组织社团活动的事了。”
“为什么?有人主动联系我们了?”
“没有,你甚至连下跪、舔鞋子、穿女仆装都不愿意,不燃烧自己的话怎么能招到人呢。”
“那为什么会有人交申请书过来?”见崎悠不解。
九条文香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书,“这还不简单?我还以为你也能和我一样动动脑子。只要每人给十万块贿赂一下,让两个陌生人加入社团有什么难度?”
“……十万?”
“是。”
“只要加入社团就行?”
“准确来说只要坚持到社团正式成立就可以走了。”她顿了两秒又说,“应该是不走不行。”
见崎悠觉得自己像是被架上晚会舞台表演的红鼻子小丑,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搞笑就行了。
十万块啊,他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任务那十万点的货币奖励吗?没想到九条文香随便就豪掷二十万给不相干的路人,把他当什么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有份吗……十万块。”
“你没有。”
“退出同好会的申请表格在哪里?”见崎悠转身撕了一张笔记纸下来,崩开笔盖,手持着油性笔问她,“还是说写个申请书随便意思一下就行。”
“退社费一百万,另外写二十张A4大小的退出理由给我看。”
“太过分了!”见崎悠把纸捏成一团。
九条文香用清冷的口气问他,“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让人随随便便加入社团的人?”
“难道不是?不然为什么会先找我。”见崎悠意外道,“虽然不想这么说的,但我除了好看点之外,和其他人比起来只算是普通吧,你看,我成绩成绩一般,家庭家庭不富,人缘人缘不好,没有追求还没什么才能……天哪,你害我都要自卑了!”
“你能说出‘我还挺好看的’这种话,说明你还有自恋这个缺点,不用妄自菲薄。”九条文香轻笑。
“妄自菲薄?我建议你从初中开始重学国语!”
“闭着眼睛都能考满分的东西,也就测测那些比较低智的人了。”九条文香轻蔑一笑,抬着眸子问道,“你满分吗?”
许多天之后,见崎悠站在学园成绩张贴告示栏面前,准会想起九条文香嘲讽他国文成绩的那个中午。
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班上的人陆续从前后门离开。
见崎悠蔫巴地趴在桌子上,面前就是抄了一节课的历史笔记。
什么三国昭和经济泡沫他没一个感兴趣的,要是不考试他指定不会翻开书看一眼。
油性笔每到这种文科课堂必要减少二十分之一的墨水,为了考上大学这个目标他正在燃尽自己所有的脑细胞。
九条文香转学到这里还没经历过考试,不过观察她上课时从容的样子不难猜到她是个才女。
她把光明正大摆在桌子上的悬疑小说收起来,两个脸上写着“我是路人”的男生鬼鬼祟祟从后面溜进来。
他们将手里的两张入社申请表交到九条文香手里,然后拿着一共二十万円乐乐呵呵地跑开。
九条文香将申请表收好,看了身前的见崎悠一眼,“人已经招齐了,周末好好休息,下星期组织一次社团活动,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将社团成立起来,把1058夺回来。”
她这样说完,见崎悠趴在桌子上回头看她,九条文香用认真的神情一言不发看回来。
她坚定的表情就像是调查兵团要从巨人手里夺回玛丽亚之墙。
见崎悠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她帅极了,活像是从立体机动装置里抽出铁剑剑指远方的Mikasa,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头发太长。
他直起身子,一只手撑在九条文香的桌子上,语气懒散说,“可是社团活动还得符合学校的学园精神……九条,你准备组织什么活动?”
九条文香翻书的手停滞一下,随后扬起脸不紧不慢地说,“活动的话,我准备先把学生会长的位置打下来,然后把学生会全员取缔,再用全校选举的方式抉出每一任学生会的主干成员,并在每一届学生会里保留若干位靠成绩就能上位的骨干职位,最后废除现有的校规校纪条文,改革发展,建立议会制,掀起祈水学园新的一次民主事变,给这个烂透了的学校带来一点点光明。”
“你,你说什么?”见崎悠被吓了一跳。
“你觉得这个活动提议怎么样?既充满青春活力又富有创新精神,更重要的是造福整个学校,我想不到学校审核时不通过的理由。”
“你是笨蛋吗!?”见崎悠站起来提醒她,“审查活动的人就是学生会和组委会啊,别说取缔学生会了,你就是想把风纪委员打下来都难!我觉得你这个方案不被毙就有鬼了!”
九条文香听完笑起来,表情柔和,眼神失去了刚刚针锋相对的意味,“说的也是。”
她看向面前的书,用手抵着下巴,仿佛陷入沉思一样,“刚刚是随口一说的,跟整个学生会作对太麻烦了,主要是想给你一个组织活动的机会。”
“让我组织?”见崎悠错愕地指着自己。
九条文香点点头,像是坐在书房里阅读古籍的大小姐,“你想组织一次什么活动,我可以听你的。”
“这不好吧,搞得我是部长一样……我划划水就行了。”
“部长指派任务给部员,有什么问题吗?”
“逻辑上是没有……”
“那就没问题。”她说,“尽快把社团的第一次活动想出来,我相信你能做到。”
她语气很平淡,听起来像是真的放心把这种事全交给见崎悠来处理。
不过见崎悠都不太相信自己。
上一次被人这么信任还是国中的一次运动会,他那个时候逞强报了男子三千米想为班争光,结果班上的男生女生包括老师都觉得他跑到一千五百米的时候会吐出来,然后他也不负众望地果然吐了。
“那没办法,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是逞强也要逞强给你看!”
他重新坐下沉吟起来,而后灵光一闪把几个想法提出来,“对了,帮同学补习怎么样?我数学还可以,上次考试全校第五,我觉得我教人学习有一手的。”
九条文香用一种抽空打量的眼神觑他一眼,“只是这样?”
见崎悠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心说虽然和你那刚刚提的那个活动比起来有点像小儿科,但起码符合学院精神,并且切合实际吧!
况且他真的认为自己数学蛮好的。
他问,“那你觉得还应该怎样?”
“我没意见,毕竟已经说了全交给你决定。不过听到你这种想法我多少还是会……”九条文香说到这不说了。
“……失望?”见崎悠补上后面缺失的一个词。
九条文香摇摇头,一边翻页一边说,“会觉得你脑子不好用,换句话说就是低能。”
“你这人怎么人身攻击啊!”
“对不起,”九条文香淡淡地说,“你要是真的这么脆弱,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得的话,我以后尽量注意用词。”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见崎悠没想到她这么温柔礼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成了那个不讲理的人了。
仔细想想,虽然九条文香贵为帮派老大的独生女,但基本没做过什么符合帮派精神的事情。
最恶劣的行为不过就是经常冷着个脸罢了,大部分时候表现的都像是个修养良好的贵族小姐。
班上的同学都因为刻板印象错怪她了,连和她说话都不愿意。
见崎悠觉得自己作为离她最近、最懂她的前桌,平时应该对她好点,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
“那就给我重新想,仔细想,反复想,”九条文香低头抬眼盯过来,“下等生物,叩头虫,蓑衣虫,涡虫。”
见崎悠默默收回刚才的想法,并且决定在今天的诅咒日记里把九条文香这个人写满整整三页!
坏女人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