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瞳跟负责考核的老师说,关海帮她报剧目的时候报错了。她要跳的不是一支双人舞和一支独舞,而是两支独舞,后面那支的确是《吉赛尔》第二幕,但是大双人舞中的女变奏,关海搞错了,报成了双人舞。
老师推了推眼镜:“大双人舞的女变奏?可是那一支大双人舞的女变奏很短又很散,大部分都是双人舞啊——而且那一段的特色就是双人舞嘛。你是要把几段独舞串在一起?这可很有难度啊!”
夏瞳不解释,只笑笑:“我就是打算串在一起的。麻烦老师了。”便走到后台去等待自己出场。
她的独舞剧目是August Bournonville创作的《Flower Festivalin Genzano》,排在第五个。特地挑了这段以轻灵的脚尖功夫著称的舞蹈,快速而灵活的小跳正是展现技巧的好时机——其实,她的长处是大跳,团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少数几个可以造成那种失重漂浮感觉的女演员——通常男演员才会跳起来在空中保持片刻的静止,在女演员中,这是很难得的。然而她认为,一个人如果总拿自己的长处来比别人的短处,取胜也没什么了不起。于是,她苦苦磨练自己的小跳,就是为了连自己的短处都能胜过别人。
她紧张地活动着——可千万不要出差错,以前脚踝受过伤,重复受伤的话,就完了!
“喂!”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把她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原来是莫莉。
“你……你怎么回来了?”夏瞳惊喜。
“我来看你呀!”莫莉道,“我听关海说了,今天要和你跳《吉赛尔》。我来给你打气的——够朋友吧?”
夏瞳浅浅地笑——
除了关海之外,莫莉是唯一一个夏瞳能说上话的同学。可能因为她们在学校是室友的缘故。不过,更深的原因,大约是因为莫莉也是插班生,比夏瞳早来一年而已。如果大家看夏瞳,觉得她是得到领导照顾的“外国贵族小姐”,他们看莫莉则是“乡下土丫头”。莫莉来自山区,是舞团领导参加“送戏下乡”的时候无意中发掘她的,然后就带了她来考国立芭蕾舞学校。老师对她的印象很深刻,说她有一种天真无邪的“野劲”,好好利用,在舞台上可以大放异彩。不过,打扮得土里土气,吃饭的时候要吃山里带来的辣椒腌豆子,不知“电脑”“手机”为何物,对流行音乐古典音乐统统一窍不通,莫莉是同学们嘲笑的对象。她脾气还很倔犟,越是说她土,她就越是不愿意时髦起来,偏偏要把土气发扬光大——到夏瞳入学的时候,莫莉其实已经可以说很好的普通话了,却故意要满口土腔,这让中文还不太熟练的夏瞳吃了好多苦头。同学也背地里嘲笑这一对“鸡同鸭讲”的室友。
那时候,莫莉总叫夏瞳“大小姐”“洋妞”,故意问她奇怪的问题——“你每天吃外国饭,怎么没长成外国人的样子呢?”“你从外国回来走路得走多少天呀?”诸如此类,层出不穷。一直相处了两、三个月,她才渐渐发觉夏瞳跟自己一样是个被排斥的人,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态度陡然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土话也不说了,怪问题也不问了,和夏瞳做了朋友。她就是这么率直,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翻脸快,示好也快。和她交朋友,夏瞳觉得很轻松,不要费脑子。
毕业后,莫莉也来到国立芭蕾舞团。本来一直也跳群舞,去年因为中选《卡门》女主角,一炮而红,升为主演。但《卡门》公演才结束,她就跳槽去飞天现代舞团了,在那里做台柱。国立芭蕾舞团对这件事情很不高兴。但是,为了显示“国立”风范,也没有挽留她,摆出“你空出个位子正好,大把人想进来”的态度,拱手把她送出了门。然而此后却暗地里给她找麻烦——老早就把她的照片从网站和所有宣传资料上撤下来了,却一直拖着不把她的人事手续办妥。飞天那边为此和国立交涉了好几个月,始终还没解决。莫莉的犟脾气又发作了,索性不管什么档案了,跟着飞天四处巡演,再也不到老东家来纠缠。搞得国立这边好没意思。
算起来,这也是莫莉和国立芭蕾舞团彻底绝交之后夏瞳第一次又在团里看到好友。
“关海呢?”莫莉朝后台张望,“双人舞排在后面是不是?他这个大忙人,最近又要公演什么剧目了?”
夏瞳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莫莉自己被关海放鸽子了——尤其,还是因为华眉的缘故。说出来的话,好像自己很可怜,又比华眉矮了一截似的。
正好,这时候轮到夏瞳上台了。她就匆匆握了握莫莉的手,算是感谢朋友的支持,然后踮脚小跑着,走进舞台的灯光中。
前奏响了起来。她微微笑着一边柔和地亮相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拍子——她必须计算精确,因为前两个Brisé是在主曲开始之前。好!就在此刻!她轻轻跳起,划向空中,迅速地完成了一次小击打,落地,接着跳跃第二次,完美的五位落地,然后跳第三次,主曲刚刚好在此刻响起。
只是这一次落地的时候,她忽然右脚的脚底一阵刺痛。
怎么了?她心里一慌,但音乐在继续,她也不得不继续下去。下面依然是跳跃,脚就疼得更厉害了,从脚心的那一点,电流般地冲上来,到了膝盖,到了大腿,到了胯骨,然后直击心脏。她的冷汗一滴滴流下来。不自觉地,想要咬住嘴唇。但是,她知道她不可以。她在舞台上。必须要微笑。
她便强迫自己笑出来。你可以的,她告诉自己,之前《卡门》选角的时候,不是也有过带伤上场的经历吗?
如此灯光,如此舞台,如此钻心的疼痛,让她的意识好像短路了似的,一幕幕回忆不受控制,闪过她的脑海。那是去年一月的事。现代芭蕾编舞大师马修·洛尔来到国立芭蕾舞团,要排演他的新编现代舞剧《卡门》。团长集合大家,宣布洛尔先生要看每一个人跳舞,从中选出他心目中的卡门。“人家老外跟咱们不一样。”团长道,“人家不管你是主演也好,群舞演员也罢。只要他看中了,他就会把角色给你。大家要努力。”
夏瞳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所有能够搜罗到的各种版本《卡门》的DVD都借了回来,仔细研究。莫莉看到她废寝忘食,还笑话她:“你别听团长说得那么好听。我看老外跟咱们也没什么分别。到最后,还是从主演里面选。才轮不到我们。”
夏瞳不受她打击。其实莫莉也是嘴里说说,夏瞳找她一起研究动作时,她总是很认真。夏瞳的卡门,她是第一个看的人,恐怕也是唯一一个看过其完美版本的人。因为到正式甄选的那一天,夏瞳扭伤了脚,无法上台。
别人都在化妆准备的时候,夏瞳却在医院拍片子。医生说,是长期劳损造成的骨裂,暂时行动不会受阻碍,但必须静养,否则将来会留下后遗症。莫莉和关海当时陪着夏瞳。关海说:“莫莉,你去向团长请假,我送夏瞳回家去——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要请三个月的假呢!”
三个月,夏瞳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冰窟窿里。芭蕾舞演员中有一句话: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三个月——休息三个月,她就完了!
“不行!”她立刻反对。
“乖!”关海像哄小孩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听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莫莉也道:“就是。你之前不是说,你老爸老妈正在欧洲开学术会议么?你不如趁这个机会跟他们去玩玩。哇,夏天的欧洲,美死了!”
夏瞳差点儿哭了起来:“不行,就是不行。”
“你不要这样嘛!”关海道,“你再这样,我都心疼死了——三个月,不如我陪你。我也请假!”
“不要。”夏瞳的心里乱糟糟的,“我……我请假……你们……你们都回去吧……我不参加甄选了。你们还要参加呢。”
“我们像是要名利不要朋友的人吗?”莫莉道,“甄选常常都会有,不过你的脚就只有一双。要是我们都走了,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想叫我剁下脚来赔给你呀?走吧走吧,先送你回家。你不回家,我们两个就不回团里!”
关海点夸张地点头表示赞同。在莫莉的指挥下,他不容分说地背起夏瞳,一直把她押送回家。
“莫莉你去跳吧。”夏瞳在家门口对好友道,“你去,连我的一份也跳出来。一定不要输给……输给任何人。”
不要输给华眉,莫莉知道她的潜台词。华眉最时髦,家里最有钱,最看不起莫莉。“好,你放心!”莫莉道,“我就争个主角回来给你看看!”
送走了他们,夏瞳就在家里辗转反侧。钟点工来做了饭,她也没心思吃。她的心早都飞到了舞团的小礼堂里。可是,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障碍,挡住了她,她什么也看不见。焦急万分。
到了晚上九点多,关海和莫莉又来看她。莫莉热饭,关海就帮她按摩麻木的小腿。她问他甄选的结果如何。关海说,不晓得。夏瞳道:“怎么会不晓得呢?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嘛?”
关海道:“我哪儿还有感觉呀?我满脑子都想着你在家里不知道怎样了,也许连倒水喝都不行——我怕你渴死了呢!”
夏瞳道:“我很好啦。别听医生吓唬人。我都感觉不出来疼呢。莫莉跳的怎么样?”
“挺好的。”关海说,“我没仔细看。不过,我看老外还挺喜欢她的。也难说,那老外很古怪,好像谁都喜欢,又好像对谁都不满意。他说明天还要再看一次大家的演出。”
“再看一次?”夏瞳惊道,“为什么?”
“他跟团长说的。”莫莉端着饭来了,“古怪老外,真能折腾人。大概是明天下午再表演一次吧。嘻,也好。华眉说她明天不能来,要去给什么人拍MTV。”
“你就这么讨厌华眉!”关海拿勺子要给夏瞳喂饭,夏瞳赶紧夺过勺子来:“我是扭了脚,又不是断了手。我自己来。”
关海只好把碗递给她:“我想照顾你一下嘛,都不给人家机会——”他继续按摩着夏瞳的腿,又扭头和莫莉说道:“华眉虽然有点儿大小姐脾气,也不至于那么讨厌吧?”
“我就看不得人走狗屎运!”莫莉道,“要说漂亮吧,她没有夏瞳漂亮。要说技术好吧,她连我都不如,更加比不上夏瞳了。凭什么她做主演?还成天跑来跑去,一会儿拍广告,一会儿拍MTV,好像自己是大明星似的。”
关海哈哈大笑:“我当然知道夏瞳好啦——这些话应该我来说嘛,怎么你给说出来了?好像你才是夏瞳的男朋友一样。喂,你不要跟我抢哦,否则我不客气了——虽然我不打女人。”
“你去死啦!”莫莉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踩翻在地,“夏瞳,你看我是不是应该撕了他这张嘴?关海,我好歹是你女朋友的闺密,你敢欺负我?夏瞳,你说,撕不撕?你说句话,我就照办!”
夏瞳呆呆的,根本就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她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明天,明天马修·洛尔还要再一次来看大家的演出。她还有一次机会!
这天夜里,她失眠。第二天一早,就回到团里销假,准时出现在了练功房。大家看到她都惊讶万分: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夏瞳微笑说,不是什么大伤,医生说了,轻微的运动没有关系。
哦……不知内情的人们就还之以微笑,那你小心哦!
夏瞳躲在角落里。她想,莫莉和关海来了的话,一定会把她抓回家里去的。她不要——不要再丧失一次机会!
老天似乎一反常态地打算帮助她。这天莫莉和关海都没有出现。练完了把杆,又做中间练习。大家换上了足尖鞋,夏瞳不敢。她可以感觉到脚踝的疼痛,她要尽量减少甄选前的运动,凝聚力量,好在甄选上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大家练到的旋转的部分,她的脚踝已经像被撕裂一样地疼。休息一会儿,她想,稍微休息一会儿!于是就默默地退到练功房的最后。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门外有人——团长和一个头发像稻草一样的外国人正在朝里面张望。那是马修·洛尔!夏瞳看过他的采访录像,一眼就认了出来。团长正对练功房内指指点点,似乎是在像这位编舞大师介绍每一个演员的长处。夏瞳的心激动了起来:她不能在这时候歇下来!她要继续!
于是,赶忙回到了队伍中——正练到跳跃的部分了,一次次起跳,一次次着陆,脚踝的疼痛让她甚至不敢喘气。汗水流到了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她却露出笑容来——门外马修·洛尔似乎正在看着她。
练功结束之后,她差点儿站不起来。在地板上呆呆坐了好久,才稍微缓过劲。她扶着墙走出门去,听到两个女孩在聊天。“你可以去打一针封痹。”一个道,“那样就暂时不会疼了,听说崔大师当年有一次演出前受了伤,也是打了封痹就挺过来了。”“我知道。”另一个女孩道,“可是我去问过王医生,他说,打封痹会有后遗症的,以后可能更麻烦。”“那你怎么办?”第一个道。“我也不晓得呀……”后一个嘟囔。
夏瞳已经越过他们了,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了。可是她们的声音好像有回音似的,还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打封痹?后遗症?她该怎么取舍?
整整一个中午,她的思绪就这样翻腾着。不打封痹,她会不会倒在舞台上?然而了打了封痹,将来怎么办?直到下午开演时,她还没有决定——时间替她决定了,已经来不及去打针了。好吧,她想,打了封痹上台跳舞,岂不是和吃了兴奋剂去参加体育比赛一样?她夏瞳不是这样的人!
大幕已经拉开,灯光已经点亮。她怎么也要忍住疼痛。她不要被打倒!
听到音乐声,她就舞了起来。
真不愧是残酷的艺术。她痛彻心肺。当时如此,现在还似乎如此。小人鱼在行走时,好像走在刀上。她却比小人鱼还痛苦,她要跳起来,从一道刀锋跳到另一道刀锋,除了在空中短暂停留的那一刻,全身的重量都压迫在脚上。疼得已经不知时空,有点昏昏沉沉,只是还记得练了千百次的舞步。
为什么会这么疼?不是脚踝呀!她迷糊地想:啊,知道了!是鞋底的钉子突出来了!是钉子扎到脚了!真糟糕!她咬牙。可是最后还有数次大跳……不,好在是大跳,好在是她最擅长的……
还有五次……还有四次……三次……两次……最后一次……结束亮相!
就像电影的定格似的,她左脚踏前一步,右脚点地,微微前倾,打开双臂,毫不摇晃。微笑,一秒,两秒,三秒……好,结束谢幕!
“你疯了呀!”她一走进舞台袖就被莫莉抱住——这一句话,和当时夏瞳挺着伤脚跳完《卡门》时,她所说的一模一样:“你的脚怎么了?”
“钉……钉子……”夏瞳连喘气都觉得疼,“能看出来?我有失误?”
“你这个白痴!”莫莉道,“看是看不出来啦,你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
“真的看不出?”夏瞳道,“那……那你怎么知道我的脚有事?”
“你这个大傻瓜!”莫莉指指她的右脚,粉红色的缎面足尖鞋,靠近鞋底的部分已经被鲜血染红。“快点脱下来啦!”莫莉推她坐下。
“不行。”夏瞳道,“后面还有《吉赛尔》,我要去换衣服……”
“你真疯了!”莫莉道,“你脚底扎了根钉子,你还跳什么?你想脚废掉么?”
“不,可是我……”夏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莫莉说的不错,她不能拿脚开玩笑。其实她今天也没有跳下去的必要了。关海不和她跳双人舞,她不可能完成《吉赛尔》的部分。凭借刚才的演出,她应该可以顺利通过考核。明年还有机会……对,明年她还不算年纪大。来日方长……但越是这样告诉自己,越是不能说服自己。她好像武侠小说里说的,被人下了“蛊”,又像穿上了有魔力的红舞鞋,今天非要死在这舞台上不可。她是怎么了?真的疯了么?
怔怔的时候,莫莉已经不容分说脱下了她右脚的舞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你……你真是……”又动手拆下她绑住脚尖的绷带,差点儿想给夏瞳一个耳光:“你这疯婆子——你——”
王医生已经被惊动了,拎着红十字箱跑了过来。“不怕,不怕!”他检查夏瞳脚底的伤口:“扎得不深,皮外伤而已。我帮你包起来,回头来打破伤风针——知道么?”
夏瞳讷讷点头。
莫莉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样不行!不能干鞠躬尽瘁的事,你懂么?关海呢?关海跑到哪里去了?”
“关海……在排练呢……”夏瞳梦呓般说道,“我……我还要跳《吉赛尔》,就快轮到我了……王医生,我还能跳的,对不对?”
“我说不能,你肯定也不会听。”王医生道,“你这个不是伤筋动骨,你忍得住疼,跳是没关系。不过……不过……”
“你听——”夏瞳对莫莉道,“王医生也说我能跳呢!我要跳。好不好?”
“你问我?”莫莉看她恍恍惚惚的可怜相,也不忍心跟她发火,“你要是听我的意见,我当然说不能跳啦。不过看你也是不会听的——关海呢?我去找关海。让他来劝你!”说着就拿出手机来:“喂,关海么?你在哪里?小练功房?好,我过来找你——什么?你忙着?少来!我跟你说,你立刻到小礼堂来——喂?华眉?华眉你干什么?你把手机还给关海——喂!”
显然电话被华眉挂断了。莫莉奇怪地看着夏瞳:“你们——怎么了?”
夏瞳把头垂下去。
“该死的华眉!”莫莉跺脚,“我去找她算账!”说着,大步跑出后台。
夏瞳便默默看着王医生帮她处理伤口。紧紧地包扎上,能让人暂时忘却疼痛。
“好姑娘,我完成了。”王医生道,“下面就看你自己了——芭蕾舞演员的脚有多重要,你比我清楚,是不是?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谢谢医生。”夏瞳疲倦地笑笑。她站起来,绷脚试了试,情况尚好。便拣起被莫莉扔在一边的橡皮筋和绷带,重新把脚趾扎住。现在的这双足尖鞋是报废了,临时换新鞋又不行。她的包里还有一双旧鞋,只不过鞋底已经磨得很软,支撑不了多少重量——无疑要增加足弓的负担。
总比新鞋好,她想。就狠心把左脚的鞋也脱了下来,换旧鞋穿。
“你——”忽然李亚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非要跳不可么?”
“李老师……”夏瞳一惊,“我……我想跳……我不想放弃。”
“我知道你想跳。”李亚道,“可是没有舞伴支持,你的脚现在这样,行么?”
他知道她被关海放了鸽子,夏瞳低头:“我不跳大双人舞,我跳的是……”
“我知道。”李亚道,“我刚才在下面看评分表看到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吉赛尔》大双人舞中的男女变奏根本就很难完全分开,如果只跳零碎的独舞,会把这一段舞完全破坏——去破坏一段舞,还不如不要跳——何况你的脚现在还这样……”
“可是我想跳——”夏瞳道,“老师,让我跳吧。我……我一定能跳好的。求求你了——”控制不住,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再疼也不流眼泪,在关海面前、在莫莉面前都没有流过眼泪,甚至在父母面前也很少哭——她却在李亚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嘘——”李亚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妆花掉了——我没说不让你跳。我是想说,我跟你跳,《吉赛尔》第二幕大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