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榜一大爷

第一章

走近古彭市丽山区裁判院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初秋的天气原本还有些酷热，这场准时赴约的小雨顿时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久违的一丝清凉。

陈悦呼吸着雨中清新的空气，望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仿佛陌生的世界，心中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道，在他这张年轻的面孔下，其实藏着一颗历尽沧桑的心。

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地球。

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让他这位京城名律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成了一名刚刚通过法考一年多的实习律师。

命运是如此弄人，却又如此让人欣喜。

毕竟重活一回的机会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更别说这个名为‘九州’的国家和另一个世界的祖国是如此相似，不仅是地理、经济、人文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法律也有九成九相似。

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大量搜寻阅读了这里的著名案例，发现两个世界的司法进程大体相近，但是这个世界却少了很多代表性的著名案例。

野生动物园的狮子很幸运，它们还没遇到一位胆大包天敢在猛兽区开门的女游客。

这里的用人单位也很幸运，‘九州’还没有出现交通事故赔偿和工伤并举的司法裁判案例。

可怜的外卖骑手们现在还想不到通过劳动仲裁主张自己和平台间的劳动关系，一律都是以劳务关系认定的。

这里没有一个叫做某山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某个花胳膊跳出来用自己的生命来推动‘九州’的司法进程、打破动辄防卫过当的怪圈。

‘九州’没有另一个世界被法学家们深深诟病的寻衅滋事罪，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的刑法典中，陈悦吃惊的看到了流氓罪！

比起他曾经生活、奋斗了四十七年的那个世界，‘九州’的法学理论研究尤其是在刑法方面，似乎还不够深入。

奸淫幼女罪还是一个独立的罪名，没有被强奸罪吸收。

对故意杀人罪的主观方面研究的还不够深入，这里的刑法学家们似乎没有注意到非常难以与过失区分的间接故意，因此在故意杀人罪上只会考察主观是否为故意，却缺少必要的细分。

......

发现这些问题的陈悦并没有因此激动万分、立刻叫嚷着要推进‘九州’司法进程，成为最著名的法学家和大律师。

开什么国际玩笑？在这个叫做‘九州’的国家他只是一名实习期还未满的实习律师，每天努力的用电动刮胡刀刺激毛囊就是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嘴唇周边多上些黑硬的胡须，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成熟。

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妄想推动司法进程，傻不傻啊你？

陈悦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是对的话，也要从对的人口中说出来才会有人愿意倾听。在还没能成为对的人之前，闭口不言才是最高的智慧。’

比起推进司法进程、成为‘九州’法史上名留青史的人物，做好眼前的这个案子才是当务之急。

他的当事人堪称是位‘榜一大爷’

这位八十多岁的白胡子老爷爷因为打赏女主播，跟自己的女儿产生了分歧，女儿拒绝归还替父亲代管的存款，于是当爹的就成了原告，向闺女提起了‘返还之诉’。

这位人老心不老的老爷爷就是陈悦的当事人了，今天他的任务就是帮助老爷爷要回这笔存款，然后让老爷爷开开心心地去打赏他的‘女神’。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陈悦的当事人是个色迷心窍的老不修，想都不想就会站在老人的女儿这边，可陈悦却不这样认为：只要不犯法，老人花自己的钱寻开心怎么了？这叫做行使自身民事权利，谁都没权力说三道四，包括老人的亲生女儿！

快开庭了。

陈悦走到丽水区裁判院的入口安检处，亮了下实习律师证，从律师通道快步走向十七号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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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萌萌今天穿着一双特别好看的花袜子。

透过审判台下方的空隙，陈悦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位于脚踝部位的笑眯眯的流氓兔。

这位年轻女裁判官的右脚正在轻轻抖动着，于是袜子上的流氓兔就开始一阵的挤眉弄眼；陈悦本来很想笑，可这是在法庭，就算再怎么想笑也得憋着！于是他轻轻咳嗽了声，把目光转移到了窦萌萌的脸上。

以他对窦萌萌的了解，当这个初为裁判官的小姑娘开始抖脚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一定要忍住啊！

这可是你升任审判员后的第一庭！

望着窦萌萌已经微微憋红的小脸和那瓷白额头上暗暗沁出的粒粒细汗，陈悦真有些担心这丫头会忍不住当庭爆笑。

仿佛是注意到了陈悦的目光，窦萌萌悄悄掐了自己一下，瞬间产生的剧烈疼痛让她暂时打消了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窦萌萌，你可是苦苦熬了一年的书记员和一年的裁判官助理，才终于升任审判员的。’

‘你是专业的。’

‘你是一名专业的裁判官！’

‘你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就算法庭上发生了再可笑的事情也不能笑啊。’

‘就算是忍不住也要忍！’

‘啊，该归纳争议焦点了，双方当事人和代理律师都在看着你呢窦萌萌......’

双方当事人其实并没有全部到场，原告方只来了陈悦这个代理人，倒是被告方来的整整齐齐，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花裙子老年妇女和她的小鲜肉男律师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窦萌萌。

法庭调查阶段已经结束两三分钟了，这位年轻的女裁判官鼓着腮帮子发什么愣呢？

就连窦萌萌的大姐姐书记员也有些不满地望着她，这丫头是又犯什么病了？

“咳，法庭调查结束，下面总结争议焦点......”

窦萌萌开始进入‘裁判官时间’，一旦涉及到她的专业领域，这个二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立刻变得沉稳了许多，开始回顾起这个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的案子，并迅速结合法庭调查中双方的举证和质证内容，开始总结争议焦点。

一个合格的裁判官必须拥有正确归纳、总结争议焦点的能力；要根据法庭调查时双方质证的内容、分歧要点，为双方当事人和代理人在法庭辩论阶段指明方向。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正确归纳争议焦点，不仅可以大大节省法庭辩论阶段的时间，也能够展现裁判官的实力，令双方当事人和代理律师在法庭辩论阶段‘老实’一些。

现实中有很多水平堪忧的裁判官甚至在法庭辩论前不去归纳、总结争议焦点，或者干脆说‘双方的争议焦点就是原告的诉讼请求是否应该得到法庭支持’......

如果遇到这样的裁判官，那就不能怪代理律师在法庭辩论阶段信马由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