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诗·大序》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心内有所感,以言说、嗟叹和歌咏的方式加以表现,也正是说唱文学的萌芽和发端。说唱,又称讲唱,概言之,即说与唱相结合的艺术形式,是先民将讲说故事与歌咏性情的天性结合在一起的产物,其由来久矣。如今,研究者大都将说唱文学之起源,向上追溯至荀子《成相》篇,以此文为后世韵文唱词之滥觞。[1]《成相》篇采用规律性、节奏性句式,押同一韵脚,或可称为我国说唱文学最早之借鉴与雏形;此后,说唱文学分为曲牌体和诗赞体两个支脉,各有长足发展。其中,最为著名的莫属鼓词和弹词。鼓词和弹词,分别作为北方、南方说唱艺术发展的巅峰和代表,时至今日,仍不减其文学和艺术的魅力。

明清时期,叙事性文学如戏曲、小说蔚为大观,说唱与之同声相应,迭出纷呈。本书所讨论的对象“子弟书”,是清代初年出现的一种说唱艺术形式。它发轫于康熙、雍正年间,至乾隆朝方得以广泛流传,在京、津、沈三地盛行百余年之后,清末民初交替之时,即已难闻其声,渐成绝响。在种类纷繁、各有特色的说唱艺术领域,子弟书流行的时间并不算长,区域亦不算广,但被启功先生誉为足与“唐诗、宋词、元曲、明传奇”相媲美的清代说唱艺术作品,成为一“绝”。[2]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作为满族入关之后萌生的一种艺术形式,它既保存有满族文学艺术的特色,又反映了满汉两族在文化艺术上的交流;作为从八旗贵族府邸流传到民间的一种表演艺术,它既有文人雅士所津津乐道的优美词句,又有平民百姓所喜闻乐见的表现形式。从萌生至消歇,子弟书始终与商业性质的文本刊印和舞台演出若即若离,它在鼎盛时期的表演方式,大都是家庭宴会和票友聚会时的自娱自乐;赖以流传的文本,也以书坊抄卖本和爱好者的传抄本居多。如此特点,让它自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清新之气,有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

虽然子弟书因其清新优雅的唱词、沉郁缓慢的风格一度备受推崇,但随着清中、晚期戏园的兴盛和戏剧的发展,民间俗曲的流行趋势转向喧哗与热闹,它不敌单弦、大鼓等后起曲艺的兴起与盛行,于清末民初时逐渐走向衰落,乃至最终人间无闻。在子弟书濒临绝迹之时,京、津等地亦有时人为改造其唱腔,保存、整理其文本做出了一定的努力,但是究竟不能抵挡其迅速滑落之颓势。

在现代学术史上,子弟书的整理与研究始于20世纪20年代,当时,北京大学收集民谣,倡导民俗研究,开近代学术史中民间文化与文学研究风气之先,引发学者关注、收集和整理、研究民间文艺,子弟书亦由此得以进入学术研究的视野。刘复、李家瑞《中国俗曲总目稿》(1932)和傅惜华《子弟书总目》(1954年修订版),是了解当时子弟书曲目存藏情况的重要参考目录。一百年来,因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子弟书获得了学界广泛、重点的关注,在中国大陆、台湾和日本、欧美学者的共同努力下,子弟书的整理与研究取得了众多成果。早期研究中主要面临的困难,在于子弟书的文本形式,多为清代至民国间稿本、抄本,保存不易,收藏分散,查阅不便。近年以来,随着私人藏书陆续进入公立图书馆,各大图书馆目录编撰日益完善,海外汉籍愈来愈受到重视,古籍数据库检索阅览系统发展迅速,子弟书文本也逐渐易为研究者得见,相关资料陆续披露,尤其是《新编子弟书总目》(黄仕忠、李芳、关瑾华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著录了存世所知的所有子弟书篇目、版本和藏地;又有《子弟书全集》(黄仕忠、李芳、关瑾华编,全10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和《子弟书集成》(陈锦钊编,全24册,中华书局,2020)两部全集性质的整理作品相继出版,现知的子弟书存世文献已经悉数得到公开刊布。文献的充分发掘,使得子弟书的深入研究成为可能。

下文拟就藏书状况、文本整理和研究成果三个方面,回顾、总结近百年来子弟书研究的基本情况和相关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