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崇礼宅后堂,两人正在随手翻阅着士子们呈上来的诗文。
“有意思,有点意思。就是文字稚嫩了些。生在当今不可能避开纷乱,让士子对时局各有见解。”说话的是当朝宰相韩偓。
韩偓也在崇礼宅,怪不得此间对于寒士登门这件事比较不情愿。惊扰道朝廷大员就不好了。
开科选拔人才,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宰相不在上面多花点心思说不过去,既来之则安之,顺手看看几篇文字也挺好。
不过韩偓今日不是为了这些寒门而来,只能说凑巧遇上了。他是为了免试直接授予同进士及第的名单而来,这件事需要和主考商量之后再定夺。
粗略的名单吏部早就拟上来了一份,具体到哪些人还没有敲定。
有操作空间地方就有黑幕,听闻朝廷会直接发放名额给“鸿儒”“名士”,不少想托门路之人当然动了花钱疏通这里面关系的心思。
找一个正直且博闻,对天下贤人隐士了解的官员来把关非常重要。韦庄不仅是主考,而且一生半辈子游历天下,阅历之高世间少有。
“唉,即使把这些人的得意之作放在卷上,这几十人估计没有一个能中的。”韦庄看了直摇头。
“如果按照翰林词臣的标准来,确实如此。但以宰相的角度来看,朝廷现在需要变革,寒门能给死水一样的朝局注入活力。记得几十年前朝廷颁诏举荐贤良方正,刘蕡在策论中落第。现在要避免此类事件发生。”
刘蕡,中唐俊伟。在文宗朝举行的科举考试时,他大胆秉笔直书,主张除掉权势熏天的宦官。考官赞善他的策论,但不敢授以官职。
“韩相曾经见过刘蕡?”算到刘蕡在大中年间去世,时年韦庄韩偓二人都已经出生,故有此问。
“家父说我小时候见过,几十年前的事了。想当年会昌、大中朝,政治还算清明,不想国事衰落到今。”韩偓感叹道。
“还记得会昌年间,我在洛阳白乐天白公住处学习作诗。那时候的诗坛也兴盛···”
停下了忆昔追思,韦庄从一众的排律(制诗的规定格式)中拿出了一篇短诗。
“昔日征南侯...贵客起朱楼?”
韦庄之前向南赴蜀,这是绝密任务,别说普通人了,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也没有几个知道的。知情者,皇帝,翼王,还有几个高层核心。
此人能恰好暗暗点出这件事,而且后面又说到了新起朱楼这件事,莫非是...
韦庄想到了买这套宅子的资金来源,顿时表情微妙了起来,连忙唤来了仆婢询问。
“那人一袭裘衣,看起来像个游手好闲之人。在以前的长安城,这类人都是见惯了的。不过此人据他自说好像和家主有过几面之缘,不知是真是假。”仆婢说完这些后,又简单描述了一下李亿的长相。
“既然他说是我旧相识,为何不领他来见我?”韦庄问道。
“那人没有急着要见,看起来也悠哉游哉,所以…”
“好了好了,快领他过来,礼节上尊敬一点。”
仆人领命退下了。
“怎么,出什么事情了?”韩偓问道。
“殿下来了,也不告诉一声。”韦庄十分无奈。
翼王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按照一般的处世规则来行事,像是顽童一样。
“是翼王?正好我也有事要见,烦请了。”
……
李亿在百无聊赖之中终于到了后堂,发现韩偓也在。看着两人指点文字的模样,李亿径直走到了二人身边。
私下会面不会有太多礼节,而且韦庄是主家,韩偓是宰相,身份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尊卑。
“十举罗横到白头…”韩偓念着李亿写的句子:“殿下是觉得罗隐太可惜吗…说来也巧,陛下之前看名单和我说此人不堪,建议除名。”
“提出此事的时候就是以罗隐为例,陛下当时是同意了的。”李亿皱眉道。
“我也早就听闻此人文名,于是特地去贡院调了他的档案,只能说是他是自取…狂士纵然高傲,也没有以不敬之语直面君父的。此人是犯了大忌,难怪天怒难容。”韩偓道。
罗隐来长安应举的时间段,正好赶上懿宗僖宗时,各路草莽兴起。两任皇帝都没什么作为,所以罗隐就在策论当中大实话说得有点直接了。
所说这时候的科举黑幕很多,但也没到让天下闻名的诗人十次考不中的地步。考官就是收了黑钱,让罗隐考上也能稍微掩盖一下恶行吧…
然而实在是文章中屡屡触犯忌讳,没人敢录取他。
“刚刚我和韦学士说及此事,还想起了前朝的刘蕡。考场上若是出了同类的事件,只能由主考官定夺了。”
“说起罗隐,我游历江南时见过他。当时在钟陵有几个士子秀才游船。
罗隐在船上大放厥词,说朝廷不录他,然而朝廷都不配他的文章,还有大臣中无一人能明察;还说当时圣上云云…。当时年少,狂生之语听罢一笑也就是了。”
韩偓接着补充道:
“他与当年的宰相郑畋也有一些恩怨…把朝堂上的人得罪完了,性格果真古怪。”
李亿原来觉得,朝廷此举是为了招揽天下士子之心。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未必了。
他思考片刻之后,问韦庄道:
“如果韦学士是当年考官,会录取士子如罗隐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