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二首
长卿怀茂陵[1]，绿草垂石井。
弹琴看文君[2]，春风吹鬓影。
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5]。
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
镜中聊自笑，讵是南山期[6]。
不见清溪鱼，饮水得相宜。
【解读】
元和四年(809)春李贺下第东归，二诗当是本年春昌谷家居时所作。
首章一、二自比司马相如，言己虽望登第、仕宦，然每怀故里。茂陵，相如长安故居，以比昌谷故里。《史记·司马相如传》“家居茂陵”。三、四言虽家居乡里，而有室家相得之好。“文君”比妻。“弹琴看文君”，言与妻日夕相对。“春风吹鬓影”，关爱之情，言妻之美，刻画入微；只五字，形态、象意、神情俱足。五至八解嘲之辞，亦愤激之辞。李义山所谓“不知腐鼠成滋味”也。钱锺书《谈艺录》云：“‘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谓长卿弃梁王与武帝，观首句‘怀茂陵’可见；王琢崖(按，王琦字)注谓梁王与武帝弃长卿，大误。”所说的是。王琦《汇解》曰：“谓己在时，上之人弃而不用；至身没之后，见其遗书，而反思之以施用于世也。”亦一说，录以备考。
次章首四言居家日夕著书，呕心之事，忽惊鬓发成丝；因对镜自笑，自知难致寿考。李商隐《李长吉小传》载：“(贺)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可为此注脚。五至八言无王公大吏幅巾之雅致，黄蘗染衣，虽贫苦，而犹清溪之鱼，亦有饮水自适之乐。曾益《昌谷集》笺云：“末谓命薄之夫宜隐不宜仕，犹之清溪之鱼，宜饮不宜食也。溪唯清故无所得食，适得以自如而已。”可以同参。
李贺被毁下第，心情沮丧，家居惟日夕著书以自遣。二诗自我调适，实含愤激之情，不可谓即甘于弃功名而守妻孥也。
[1] 长卿：司马相如字。《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茂陵：汉武帝陵墓在京兆府槐里县之茂乡（今陕西兴平县东北）。此指相如家居茂陵。
[2] “弹琴”句：《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
[3] 梁王：梁孝王刘武，文帝少子，景帝弟。《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赋《子虚》之赋。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
[4] 断梗：断折之苇梗。后借以喻漂泊无定。
[5] “惟留”二句：一简，犹一卷，古时书写用简策，故称。《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来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所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又：“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泰山，至梁父禅肃然。”
[6] 讵(jù)：岂、何，哪里、难道。南山期：言如南山之寿考。《诗·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7] 幅巾：古代男子家居，以全幅细绢裹头之轻便头巾。
[8] 苦蘗(bò)：即黄蘗，蘗亦作檗，落叶乔木，茎可制黄色染料。黄蘗皮可入药，味苦，故亦称苦蘗。《乐府诗集·清商曲辞·子夜歌十》：“黄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古时田夫野老多用其茎捣碎取汁以染布制衣、被，色黄。此兼寓贫与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