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过桥后,反着往回走就是经过假山回到竹园,沿着墙往前能到废园子门口;若都不选,直叉出去就是园子前面的大门;沿池塘去,就到水榭。
“所以,陈妈选的是去废园子的这条路?”莫珦玟心里疑惑。
“现在陈妈很少到园子里,但她也是熟门熟路的。照说不会往废园子那过。”周婶说。
月亮捉迷藏似的钻到云朵里去了,把仅有的一点光也收得不见踪影。灯笼里的火烛跳动,三个人的影子都似乎飘摇虚浮起来。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几声怪叫,吓得莫珦玟都一激灵,萧南卿是恨不得钻到莫珦玟的怀里,只有周妈淡定的说到,“废园子里时常有乌鸦,那叫声,是很瘮人。”
“你确定?”萧南卿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那怪叫声是如此的尖锐。
“走吧,今儿老孙铁定早把园子关了,你们还是跟着我往那门出去。”
月亮又重新钻出云层,废园子黑漆漆的门上,粗重的锁链沾着些破碎的光,细小的几乎可以忽略,又明闪闪的存在。
周妈领着两人往水榭那一路回去,及到出了园子,在廊下的灯光下,萧南卿才发现自已的手,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腥红的血,还在往下滴;延伸上来的痛,真切到钻心。
“哎呀,怕是被门口那树上的刺给划了!”周妈赶紧的找来纱布包扎,许是刚划的,纱布才包上去就被血渗透了,很是吓人。只得重新换了更厚的纱布,才好不容易止住血。
两人辞了周婶回老何那去,走着走着,莫珦玟突然抱着萧南卿被裹成棕子的手看半天,咧嘴笑了一下,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萧南卿本想问他怎么了,可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终究没有说什么。
很意外,杨老板,大少爷和张管家,都挤在福生的屋里,桌上还新摆了些瓜果糕点。
杨老板认得萧南卿,那没见过的人必然是莫珦玟,不由笑着上前与他握手,“真是难为情,此次劳烦莫少爷了!”
莫珦玟小时候应该是见过杨老板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小又不熟悉因而不能对号入座。现下只觉得眼前的中年人身量高挑,略微发福,一副圆框黑边的眼镜,眉宇间淡然自若温润平和,一副新时代实业家的派头。
“老爷,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福生从床上起来,扑跪在地上哭道。
“老何,陈妈年纪大了,突发疾病也是有可能。福生的为人,我敢打包票。要不,你回去跟你们龙局说下,就不查了吧?省得你们白天黑夜的耗在这里。”杨老板一边示意张管家扶起福生,一边对老何说。
“爹!”一旁安静的大少爷突然发声,“陈妈死得蹊跷离奇,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生变数,难以收场。”
“杨老板,大少爷说得很对。”莫珦玟这时才发现,大少爷的长相,倒也与杨老板有几分相似。
“莫少爷这么说,似乎有些眉目了?”杨老板饶有兴趣的看着莫珦玟,问。
“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但还有些不大连贯,许是缺了几处相互连接的点吧?”莫珦玟皱着眉老实答道,“杨老板仅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个答案的。”
“莫少爷这么说,我真是不甚感激。那你们随意,需要什么,让小柱子找张管家就是。”杨老板见莫珦玟执意再查,有些讪讪的,自然不肯久留。
福生的小屋,又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小柱子,你在这陪着福生,我们到外面说会话。”萧南卿关照完,体贴的把门关上。“师傅,接下来怎么办?”
“莫少爷,你怎么看?”老何却问莫珦玟。
“我得回家睡觉。要是我娘知道这大节下的我在外过夜,不得念叨死我!”莫珦玟忘恩负义的说道。
“咦,说得自已还象小孩子似的。师傅,甭管他,我在这陪你。”萧南卿气道。
“何师傅,你觉得呢?”玩笑归玩笑,莫珦玟终于又一本正经的回归案情。
“我只觉得杨老板他们父子对于陈妈的死,有不一样的态度。”老何这才说完,就见拐角转进个人来,不正是杨大少爷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送了我爹回屋,想过来与你们聊几句。”杨志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都怪我在爹面前坚持,害得几位今日大过节的,还不着家。”
“所以报案是你的意思?”莫珦玟问。
“不。”杨志乾摇头,答案真让人意外。“是内人的意思?”
“大少奶奶?”
“你也知道,我家那位的叔叔,就是你们的龙局长。她家三姊妹,从小就当男儿养着,识字算帐看店,所以有时候难免执拗。”杨志乾不说,这关系大家也都知道。
“大少奶奶执意要报官,应该不只是因为她叔叔是警察局局长吧?”莫珦玟问。
“她是觉得最近心神不宁,总好像有人想害她。”杨志乾答。
“大少爷何出此言?”老何问。
“我本觉得她只是有了身子,疑神疑鬼。但陈妈一死,我突然就后怕起来,或许她是对的。”杨志乾说。
“我刚听周婶说了,陈妈那日去见过大少奶奶的。”莫珦玟心里一动,或许关键就在于此。
“是,那日我中午回来,陈妈正好下楼来。一说打扫,我想着福生下午没什么事,就关照福生帮她一起做。”
莫珦玟听到这,觉得无须多问,杨志乾怕并不知道陈妈与少奶奶说话时的情形。“那么近来,家里可有什么变故?”
“变故?”杨志乾愣了一下,说,“除了内人有喜,并无其他!”
“你弟弟快要毕业了吧?”莫珦玟问。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一阵子在姨太太那,父亲有提过老二和可烟的婚事,让老二着紧些。”
“着紧些?”
“哎,这事儿也挺不好说出口的,我姑姑是一心要把可烟嫁过来,但可烟的两个哥哥却以我姑夫在世时不太认同这门亲事为由,一直不肯定下来。”
“喔?”莫珦玟八卦的竖起耳朵,一旁的萧南卿也一脸好奇。
“我和我内人私下里都觉得,这大致是可烟不大愿意。她父亲在世时,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了给她;她那两个大的不是一个娘的哥哥,也是对她极好;反而与一娘生的哥哥生分些。”其实最大的缘故,牵涉到钱财,杨志乾只得点到为止,“若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回了!”
“正好,我也要走了。”莫珦玟顺势说道,“明早我给你们带早饭,但估计也不会太早!”
“我要吃‘新味’的肉包子,可记好了。”萧南卿张嘴就来。
莫珦玟转向老何,老何不好意思的说,“莫少爷你看着买吧,我不挑嘴。”
“你看,又让南卿逮到机会敲我一顿。”莫珦玟笑着跟杨志乾说,两人结伴往外走去。
果然,莫珦玟来的很晚,萧南卿的肚子,已经饿得叫了三遍了。
“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找一下张管家,把人都叫到院子里去。”莫珦玟来不及嘲笑萧南卿饿极的吃相,就见老应和小闯走了进来。
“怎么?”老何边吃边问。
“我想我大致知道了,虽然有些细节,我还想不明确,但也不妨事。”
阳光在树缝间明明灭灭,灼热的风却毫不留情。
“本来,想给大家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可天气炎热,还是不展开作为铺垫了。”莫珦玟抹了抹额角的汗,直揭主题,“何师傅那日再次查看陈妈的尸体的时候,发现陈妈的一个耳朵里有泥土和鲜血的结块。如果中毒,必然是七窍流血,显然不是。”
听到这里,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所以我们猜测,这可能是陈妈的死因。”老何没曾想莫珦玟突然提到自个儿,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陈妈被人用尖锐的物体,捅了耳朵。”莫珦玟说完,杨老板啊了一声,转身看向两儿子;杨太太低着头抿紧嘴,不知在想些什么;如宝如玉抱作一团,眼神里透着惊惧;步可烟表情震愕,姨太太则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杂役仆妇们更是交头接耳的,一发不可收拾。倒是张管家早已了然,不惊不乍淡定自若。
“真巧,我们在福生的衣兜子里,发现了一枚金簪子,是杨太太前不久送与陈妈的。”莫珦玟又问老何,“何师傅,按常理,这案子,是不是就可下定论了?”
“的确,这金簪子不仅是凶器,也是动机。这样的袭击一定是近距离作案,就算福生装病卖傻,也无法自证清白。”老何解释道。
“可是先有张管家,后有杨老板,都认为福生不可能做出此等恶行。”莫珦玟叹道,“以至于我,也觉得福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心地纯良。”
“若真的证据确凿,福生自然难逃其咎。”萧南卿叹息。
“所以我现下做的一切,不过是最大可能的,帮福生洗清嫌疑。”莫珦玟说完,看着张管家问,“我首先想请最早发现陈妈的张管家和老孙,来讲下当时的情景。”
“我来吧!”张管家看了看老孙,不由上前道,“我们当时提了灯赶进来,陈妈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老孙胆大,上前探了鼻息和脉膊,对着我摇了摇头。虽然我挺害怕的,但人命关天,所以我也只得上前仔细确认。”
“确是如此!”老孙点头,“当时张管家提着灯,我又仔细查看了,可陈妈身上并没有伤处。”
“那当时,这地上可有血迹?”莫珦玟又问。
“当时我们吓得不轻,灯光又昏暗,竟一时没有注意。但现下看,好象也并没有大量的污浊。”张管家说得是实话。
“除了叫嚷着冲出来的福生,园子里也并无他人?”莫珦玟笑问。
“是的!”张管家答。
“所以我的结论就是,陈妈,应该是被吓死的!”莫珦玟轻描淡写的说着,身后的老何和萧南卿不由面面相觑,那金簪子作何解释啊?
“吓死的?”杨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已不过是拿鬼怪之说来作饵引莫珦玟下场,他倒照单全收了。
“我想她当时一定是看到了一些她特别害怕的物事,或许有可能是这废园子里烧死的三姨太太!”
越说越离谱!那些看好戏的人,开始从窃窃私语的好奇到明嘲暗讽的失望了。
莫珦玟却不管他们,自顾自的看向罗妈和周婶,问,“当年三姨太太的死,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三姨太太出事那晚,少爷身体不适,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东西,我和奶妈两,一时都不得闲。”周婶摇头。
“那么罗妈呢?”莫珦玟目光如炬般的盯着罗妈。
“我是二少爷的奶妈而已,我哪会知道太太跟前的事?”罗妈心虚的低头答道。
“太太跟前的事?”莫珦玟笑着眯起了眼睛。
“罗妈,你知道什么快说出来。”杨志瀚急道。
“那日你身体也有些不爽利,我急得去找太太,似乎听着陈妈跟太太说,那房门窗户,我都锁了,这园子,也锁了。量她有翅膀,也飞不出去浪。”罗妈看了看杨志瀚,越说越小声。
“我怎么这般愚笨,早该想到锁门这种下三滥的事,该是陈妈的主意。杨老板叹息,拉着杨志乾,眼神里有愧疚后悔以及不可明状的悲伤,“可惜这么多年,你娘不声不响,到死都背负着这罪孽以及我的憎恶,原来竟是我错怪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