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正在廊下,见他们三一起来了,不由问:“你们几位,是找太太呢还是孙叔?”
这进门口坐着的,不就是老孙吗?
早上进园子时,有说过几句话,因而这老孙见了他们几个,站起来,招呼了;又向着那几塌上的杨太太道,“小姐,若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园子里去了。”
小姐?萧南卿听得一头雾水。
“茗香,那日的花生可还有?装点给孙叔下酒。”
“不用了,这酒我也差不多得戒了。喝酒容易误事!”老孙不等茗香回答就急忙推辞。
“那孙叔,你忙去吧!”杨太太听了,也就不张罗了。茗香收走了老孙用过的茶杯,又重新给他们上了茶。
“想来这老孙,是杨太太娘家带来的人?”莫珦玟笑道。
“孙叔原是跟着我父亲跑外埠的,后来父亲过世前,托他照顾我们。再后来,母亲也不在了。家里的佣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孙叔和茗香,一直还在。”杨太太说这些时,眼神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神彩。
可萧南卿却不合时宜的说明了来意,瞬间打断了她的暇想。
那匣子是个普通的木头匣子,不象首饰匣子,没有夹层也没有垫布隔里;也不知原先装过什么,有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儿。几吊钱油腻腻的,一只银发梳有些发黑了,拱着角落里垫的腊纸,半裹着一对素金耳环和一个有些不圆整的金戒指。
莫珦玟拿起这几样首饰来看,都是本地的字号牌记,想来是老爷太太们的赏赐。
“陈妈平日里可有些什么消遣?”萧南卿问,吓得老何一激灵。
“一个老妈子,能有什么消遣?不过她的钱儿,倒是有大半,是打了酒喝。”果然,杨太太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爱喝酒?”
“要不然,哪会这么寒碜?”杨太太有些不想搭腔了。
阳光不知何时,从窗缝里斜进来,照得杨太太鬓边的金簪子折光的晃眼。
“陈妈平时可是带发簪或梳钗?”莫珦玟突然问。
“那是自然。”杨太太有此意外。
老何听了这才想起来,刚刚觉总得哪里不合理,原来是陈妈那一团乱的头发,是少了该有的发饰。
“你可曾记得她这几日带的什么样?”莫珦玟却不想就此作罢。
“我从不注重这些?茗香,你可留意?”杨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了不耐烦。
“我只记得陈妈昨日穿了件暗红的衣裳。”茗香低着头说。
莫珦玟抬眼,只见杨太太此时已经坐回了座上喝着茶,在强烈的光线里,阴影下的她,完全看不清表情。
碰了这一鼻子的灰,萧南卿有些灰心了。福生能吃能喝能睡能答一两句话了,似乎是好多了,可又什么都记不得,更是让人沮丧。
“怎么褂子都湿透了?”老何见福生这满身的汗,不由问小柱子。
“是,那药喝下去一会儿就开始出大汗,郎中说是为了把他身体里的不好的东西发出来。”小柱子回道,“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受了什么惊吓?”
“郎中可有去看过那陈妈?”莫珦玟问。
“张管家是问郎中了呢,可郎中说这大活人都看不出个究竟,死人没有脉膊,更不知道了,因而就没去。”
“来,我们几个搭把手,不如把这褂子脱了,穿外衣算了。这汗捂在身上,怕越发不好。”老何招呼萧南卿上前帮忙。
萧南卿这才上前扯着福生放在床里头的外衣,只听得当朗的清脆之声,一支金发簪,从外衣的兜里,倾掉而出,直接砸到了地上。
那是一枚素金的发簪,簪首上是如意的形状,粗陋的几缕雕花,映衬着这金灿灿的簪针,越发显得诡异。
萧南卿有些佩服的望着莫珦玟,可莫珦玟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枚发簪而有一丝欣喜,反而问小柱子,“除了郎中,张管家,我们,可还有别人来过。”
“昨儿个一头乱的,他们都进园子了,老苗和我在这。后来,郎中来瞧了喂了药睡了,就和老苗一道走了。张管家怕福生一会醒了还会闹将,又添了老孙来,直到天亮。郎中大清早的又来,老孙就去搜园子,我一直在门口,来的人都不曾进屋,我若走开,郎中也是在的。”
“怎么,你还觉得福生不是那样的人儿?”老何问莫珦玟,“这基本就是那物事了。金晃晃的,小孩子见了心动难保起了歪念;又没经过事,死了人自然把自个儿吓着了,这前前后后都好解释通畅了。”
“陈妈的死,关这簪子何故?”张管家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得一头雾水。
老何问他,“这发簪,可是陈妈的?”
“这女人家的物事,我不大懂也不关注,不知道。”张管家摇头。
老何便把他们几个对陈妈的死因推解讲给张管家听。
张管家听了却不大认可,只说,“这福生平日里和顺乖巧,不象是见财起意之人。这疯魔之症,也是郎中看治确诊,装不出来的。更何况,福生是老爷的故人之子,一来就算跟大少爷的,怎可能为这蝇头小利,污玷清誉自毁前程。所以,是不是另有他人?”
“那么这陈妈,在府上可有知心之人,至少可以确定这枚发簪?”莫珦玟问张管家。
“那厨房的崔妈,是陈妈的酒搭子,倒可以一问。我这就带你们去。”
“那你们去吧,我还是在这守着福生。”既然这福生的嫌疑很大,老何觉得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这崔妈,是厨房的管事,正呼喝着支使一个小子搬柴禾,见着张管家,立马换了一副脸面,讪笑着迎了上来。
“这两位是查来陈妈的事的,问你的话,可得如实道来。”张管家叹了口气,说道。
“哎呀,她怎么就?可说起别的,我与她,也不过是年份长了的交情。”崔妈听了,敛了笑,回道。
“谁不知道你时不时挑拣些时新的菜,等着她沽了酒来喝?”张管家皱着眉打断她,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还真拿人当瞎了不成?
“这只簪子可是她的?”萧南卿把金簪子递与她瞧了。
“这是她前一阵子,也不知在哪捡的。”崔妈潦草的看了一眼,就答道。
“捡的?”张管家惊道。
“是啊,她回了太太的,太太就给了她。”当日里喝了点酒,陈妈自然要在崔妈这炫耀一番,崔妈现在还想得起来陈妈当时那得意的劲儿。
“说起来,两位小姐现在都是时兴的齐肩发,用不了这种老式簪子;少奶奶是个时髦的,喜欢宝石啊珍珠的,自然也不是她的。大致是太太或姨太太的,还在用这样的。”张管家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了结论。
对于簪子的归属,莫珦玟此时心里有了答案,难怪杨太太要急着去取陈妈的小盒子,想来是要寻回这枚发簪;可如果这枚发簪这么重要,当时为什么又这么爽快的给了陈妈?只得其一不知其二。莫珦玟不由叹出一口气,怕是一二再再而三的,还得去找这位杨太太。
“那日陈妈得了簪子,还跟我说,过几日,太太会涨她月钱。”崔妈又说,“我当时只道她是喝了酒说的胡话,也没在意。不曾想,过几日,果然太太让她管那几个打扫的婆子,还真给她涨了月钱。”
张管家听到这,不由脸色变了变。可萧南卿却不管这些,只顾着追问道,“陈妈可有说为何?”
“我也一样的好奇,自然要问她,她神神秘秘的,只朝我竖了两根指头,然后就不肯往下说了。我这人愚笨,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之后又扯了些别的,自然就撂下了。”崔妈这滴水不漏的回答,感觉说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说。
“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莫珦玟问。
崔妈看了一眼张管家,嗫嚅半天,才道,“原先那太太在时,凡事都大方,有时不过是做了碗好吃的粥,也能得赏,小到吃食,大到钱银,都不足为奇,全凭她那日的心情和咱自个儿的福气。现下的太太,做事不张扬,又鲜少与我们这些下人接触,之前也没听着谁得了啥赏了啥的。”
“得了,你自个儿忙去!”张管家叹了口气,把她打发走了,又转向莫珦玟道,“这里离姨太太那屋子近些,两位若想去,倒是可以顺路。”
莫珦玟倒也没想着,又在姨太太的小院里,见着步可烟,正站在楼上厢房的窗口。
“唷,这大早上的,一溜烟的,就不见你了。这会子又是在忙哙?”萧南卿看她似乎还在整理。
“两位警官请喝茶!”姨太太亲自端了茶来,笑道,“老爷一心要可烟去后楼住,可出了陈妈这事,周婶又说那屋子怕住不得。这不,可烟只得再回来。我这地儿到底是偏了些,那厢房也太小,又只得我一个老婆子不热闹,可烟这会来可真是委曲了。”
那房子住不得?莫珦玟心道,男人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若要是真有什么,她恨不得大晚上不睡觉候着捉呢。正想调侃一句,却见步可烟已经下楼走了出来,脸上阴晴不定心事重重的样子。莫珦玟只得把调皮话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金簪子可是您的?”萧南卿只觉得这姨太太面团圆润脸色温和,不由用上了敬词。
“我头发多,留不长,所以一直都不大用簪子,不是我的。”姨太太看了一眼,淡笑的回道。
“舅母这挺好的,清静些。”步可烟这一句是说给姨太太听的,但她心里却庆幸这样安排的妥当,想来二表哥也不敢来这院子里,与她说那些不知真假的话,“你们问这簪子是何故?”
“哎,你不在,我们可有大发现!”萧南卿逗她。
“我们现下又要去杨太太那,你一起吗?”莫珦玟有些不适应步可烟此时不合常规的安静。
“不了,我房间里还一团乱呢。”步可烟却回绝。
“这太阳也斜了,一会我们就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萧南卿扯了扯莫珦玟的袖子,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说步可烟是不是中邪了?”萧南卿也看出了不对劲。
“我觉着是丢了魂了!”莫珦玟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
“丢了魂?大早上不是好好的?”萧南卿想了想,拍着大腿笑道,“那二少爷可不是回来了。他们俩有什么吗?”
“你悠着点,背后不要论人是非。”莫珦玟说着,远远的站在廊下与茗香说话的,不正是那年轻貌美的杨太太吗?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莫珦玟想着,不由叹出口气来。
“杨太太,这枚发簪可是你的?”萧南卿开门见山的掏出发簪来问。
“这啊,原先是我的。不知哪日丢在了园子里,可巧陈妈捡了来问,想着也是缘法,就给了她。”杨太太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可这回答,又觉得没有一句象假话。
“都说太太您不张扬,怎么又突然把这么贵重的发饰,给了一个平时与你不大有交集的老妈子?”莫珦玟知道可能还是占不到半点便宜,却又不得不问,“之后,还让她管了事?”
“陈妈是原先的太太贴身的人,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刚来时,她指手划脚的,我很不喜欢。可当了这几年的家,也实在心累,特别是那些个老妈子,都仗着有张老脸,阳奉阴违。那日陈妈捡了簪子送来,我想她原是钱家的人,白拿着钱又无从撵走,倒不如用了她去管那些婆子,我和张管家也好省心些。”
句句在理,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