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军营里的食堂，就在停汽车的场地对面的一个很大的帐篷里边，吃饭时都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的，都笔直地成队列站立在桌子旁各自的位置上。
现场一点杂音都没有。
只等战笑天哈哈大笑着敲了敲他自己的饭盆，说了一句：“干饭！”
所有人这才呼啦一下全坐了下去了，然后便是筷子扒饭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响了起来。
就如同是一个上千人的军乐队在集体击缶同声演奏一般，场面不可谓不宏大。
只是，灯光稍微暗淡了些，就感觉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了。
李九春都被震撼得不敢轻易下筷子了。
“吃你的饭，别理他们。”
战笑天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小声地同他说道。
李九春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战笑天的右手边，他扒拉了两口饭，突然间地发现大哥的碗里全是素菜，而自己的碗里却多了一枚鸡蛋。
李九春停下了筷子，又不敢下筷子了。
“吃饭！一会还要开会呢！鸡蛋是我那个给你了。龙章和牛大奎说团山一战，你一个人就干掉了好几个敌人，我个人代表集体奖励你的。别嫌弃这个奖励，如今的时局，已经是很好的奖励了。不当当你一个，其他几位弟兄都是两个鸡蛋的。因为你还没有编制，大哥就个人奖励你啦。九哥，赶紧吃！别丢你大哥我的脸。这么多兵看着咱们哥俩呢！”
战笑天扒拉了一口饭，轻声地数落了他一番。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集体演奏突然间地停了下来了。
李九春不敢抬头，他当然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埋头吃了起来了。
小花猫被冷落了，“喵”地一声便跳上了桌子。
瞪着大眼睛就看着狼吞虎咽的李九春，不停地扒拉起他碗里的鸡蛋来了。
集体演奏又停了。
李九春只好悄悄的把它抱了下来。
“别动！它也是咱们的大英雄啊！嘿嘿，还会驱……驱赶敌人。”
坐在李九春旁边的龙章突然间地就喊了一嗓子，把李九春都给吓了一跳。
龙章本意是想说驱鬼的，可看了一眼直勾勾瞪着他的无数双眼睛，只好半道改了话题了。
“这么厉害？大营长，你咋不早说呢？那咱们食堂就得给它上块五花肉啊！没有肉上块骨头给它啃啃也是好的啊！”
一个李九春斜对面的大兵大笑了起来了，对龙章抱怨不已道。
“什么营长？营长是你一个小排长叫的吗？叫副团长，没大没小的，欠揍。”
大兵旁边的一个彪形大汉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
整个食堂里边，就起哄了起来了。
从未有过的一次，战大哥竟然没有发飙，笑呵呵地看着大家瞎闹。
“我说，刘排长，你们后勤这是怎么搞的，把咱们的猫英雄给弄忘了呢？赶紧滴，去食堂看看能不能弄个一块半块的五花肉来也好啊！”
最后面一排有人也起哄了起来了。
“有有有！我这就去捞，汤锅里应该有的。对不住了，咱们的猫英雄，这就给你去捞肉丝去哈！”
一个小年轻从李九春他们这一排的最前边就站了起来了，说话的时间人已经小跑的就进厨房去了。
不一会，真就捞了几小片肉糜出来了，用一个大饭盆盛着，看着很是滑稽。
“大猫哥，就这么多了，这几天食堂只有鸡蛋，没有肉哦！这还是给晚上出勤的弟兄们熬的肉汤稀饭里边钓鱼一样钓出来的呢！你就将就着吃点吧。”
小伙子瘦高个，鼻梁上面架着一副黑边眼睛。
“书呆子！看把你能的，难怪能做战大哥的卫兵了。老刘都没发话，你就敢斗胆往他的地盘上乱串，也不怕他手里那大勺子大铲子的，一言不发地就往你头上招呼？到时候岂不是要弄得咱们团长里里外外的都不好做人了呢？你说说你们，要咋说你们才好呢？哈哈哈哈。”龙章大笑着又喊了起来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刘排长他们厨房帮忙！都是我熬的肉糜粥啊！刘排长答应了我，我这才去的，不会挨骂。副团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
叫书呆子的小年轻笑呵呵地同龙章说道。
“你小子！这张小嘴还挺能。战兄弟，他叫书呆子，是战大哥的机要卫兵。在政府里边叫机要秘书，咱们这叫卫兵。以后在兵营里有啥事，尽管吩咐他。大哥不舍得用，咱们做兄弟的不得帮着大哥的忙，让他把腿脚给练习利索一些啊！是吧，书呆子？”
龙章这张嘴，在战笑天的面前，就没吐过几回象牙。
大家听了，不免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小年轻扶了扶鼻梁上面的眼睛，等笑声平息了，这才连声答应着便回座位去了。
李九春把碗里的鸡蛋扒拉了一大块下来，放到小花猫的饭盆里去，小花猫这才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吃起来了。
大家见团长和李九春接着埋头吃饭去了，于是集体演奏便又开始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部队，也是一群奇怪的人。
更奇怪的是，我李九春也算是久走江湖了，怎么就突然间地平空冒出来这么一个奇怪又豪杰的亲大哥了呢？
李九春第一次吃饭这么快，比他的飞刀杀人时还要快。
吃过午饭，大队人马等战笑天和李九春起身了，这才哗啦一声都站立了起来了。
只等战笑天拉着李九春出了食堂，大家这才有条不紊的依次走出食堂，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大哥！他们这么怕你？你不会是没少揍他们吧？”
李九春屁颠屁颠的抱着小花猫跟在战笑天后边，小声地问道。
“我的兵，从来不舍得打！这是他们给我这个团长面子。虽然都是兄弟，可纪律还是要有。不然这战还能怎么个打法呢？总不能因为见天的呆在洞穴里边，就让他们都跟一窝土匪似的了吧。”
战笑天一句话，虽然前后矛盾重重，可还是说得李九春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奇怪大哥，果然是不一般啊！
“大哥！你们一会还要开会，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回屋睡懒觉。”
李九春抱着小花猫，怯怯地跟战笑天说道。
“都行！不过，我是希望你可以站一旁听上一听，毕竟以后你也是这洞中幽灵的一个了。多听多看，对你熟悉里边的环境和人员关系都有帮助的，你觉得呢？”
战笑天微笑着对他说道。
“听大哥的，那我就旁听。”
李九春高兴的答应道。
哥俩正要进帐篷时，黑暗中闯出来了一个身影，向他们跑了过来。
战笑天听到脚步声，便拉着李九春停了下来。
“牛大奎，你这是干嘛？不去接着睡觉，找抽是吧？”战笑天回头笑骂起那个小跑赶来的牛大奎道。
“报告战大哥，我是来还战兄弟驳壳枪的，团山一战那会在车上我子弹打完了，战兄弟把他自己的给了我用了。回来时昏头昏脑的，就忘了还给他了。我把子弹都给他也装满了，这不是送来还给他嘛。跟着马上就去睡，保证完成任务。”
牛大奎咧嘴呵呵呵笑着，跟战笑天敬了个军礼，报告道。
“哦！那把枪本来也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牛大哥，你留着吧！以后拿着它多杀鬼子就成。这把枪的主人没杀几个鬼子就走了，他把他送给我时，特别交代过只要杀鬼子，这把枪在他就还在。你若是嫌弃，那还我也成。”
李九春笑着跟牛大奎说道。
“瞅瞅这话说的，大哥我不收都不行了。那……这个人情大哥我记着了，咱们虽然不是江湖好儿郎，但好在都是一介莽夫。兄弟，山高水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个人情大哥容大哥慢慢还哈！哈哈哈哈，怪难为情的，没给小兄弟见面礼，倒是一见面就收了份重礼了。都在这里了，好兄弟。”
牛大奎不停地拍打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
“得了！送你了你就收好。我兄弟不习惯用枪，他是玩刀的，你就别嘴贫了。赶紧滚蛋！”
战笑天笑呵呵地回身踢了牛大奎一脚，骂道。
“是！团长，保证完成任务。”
牛大奎不敢再逗留，笑呵呵地领用了一个大脚丫子印，屁颠屁颠的跑入黑暗之中去了。
“兄弟，别忘了找我，带你四处参观哈！”
已经跑远了的牛大奎尤自不忘前面的约定，大声的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李九春笑着大声答应了他。
“这牛大奎，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团长，大家伙都来了。主任问什么时候开始？”
龙章跟着也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跟战笑天说道。
“那就开会！一会你还坐我旁边。九春，你站在我和你龙大哥的后边就行。记住了，只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战笑天一手拉着龙章，一手拉起怀抱小花猫的李九春，就走进帐篷里边去了。
他们三走在其他人的前头，很像是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
场面不可谓不温馨。
“主任，团长好像带着两个小孩子参加咱们的大会似的，可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场景啊！”
书呆子小声地同一起走着的主任说道。
主任也是个书生，就是刚刚安笑眯眯地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战大哥左侧的那位，刚来时在帐篷里边李九春也见过一面。
那时他临出帐篷时，还跟李九春笑了笑。
他带着一副金边眼睛，面色略显蜡黄，可精气神很足，走起路来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书生气，倒是多了一番豪侠气概。
“回头，你可以做你的打油诗了。这不好吗？书呆子，文件都准备好了吧？”
主任推了推鼻梁上面的眼镜，无比温和的问道。
“都弄好了！主任，你就放心吧！”
书呆子也推了推高鼻梁上面的黑边眼镜，拍了拍胳肢窝里边夹着的文件夹，十分干脆利落的答应道。
“很好！一会好好说，别让大家费心巴脑的在里边胡猜。尽可能的说得通俗易懂，就像龙章那样说话就行。要照顾一下咱们这一大帮子的大老粗的难处，啊？”
主任拍了拍书呆子的肩膀，和蔼可亲的对他要求道。
“是！主任。”
书呆子满口答应了下来。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李九春就听了个大概。
是十车军用物资分批次运往上海的事宜。
书呆子这次说话言语同俗易懂，会议结束时龙章一个劲的夸他终于像个当兵的了。
其中十里铺的计划李九春听得了大半，也把那边驻防的部队名号给记住了。
营长李希，是二十九路军中的一把好手。
军用物资到了十里铺，便由他们派人护送。
从南京到十里铺这段路程，龙章带领一个营的兵力护送。
完成任务后，再绕道无锡接一批军需生活物资回南京。
会议整整开了两个小时，战笑天和龙章，还有主任轮番上阵，在沙盘上面布置着各处通关的具体细节以及需要注意的相关事宜。
说砂糖镇外溧水与高淳的交接地代时，主任特别强调了一下巫山镇，他提醒大家注意要趁夜通关，不可逗留。
说那边有个日本人开的小店，里边可能有猫腻。
战笑天则说高淳外围一个荒野里的财神庙，里边也有嫌疑之人出入，侦查连汇报上来的，也要求大家选择夜里通关，主意警戒。
七七八八的说了一大堆，李九春就记住了点凤毛麟角，这还是因为这两个地方他都逗留过，不然估计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了。
不过会议里提到的地名倒是给他全记下来了。
溧水巫山，高淳财神庙，常州天目湖畔文武岭的牛庄，宜兴万石的屺亭，无锡马山的雪浪里，苏州光福的十里铺。
这些地方，其实李九春都走过，只是他要么不认识要么不记得了而已。
“果然是一路上都有间谍！”
“战大哥这侦查连的人，可不得了啊！都是些能人，有机会可得好好认识认识。”
他听完了会议，不免就在心里暗自嘀咕了起来了。
“各位，会议很圆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精诚合作，我战某人此生能与大家共事与此黑暗之中，谋划国家的光明未来，深感荣幸。非常感谢大家。”
会议结束，战笑天从座位上面站起身来，与大家拱手相让道。
“老战，你这说的是那门子的狗屁话呀？难道咱们中还有谁不把你当兄弟的了，咋这么说话了呢？酸得我这个穷秀才都要吐了，收回收回啊！要感谢，我们大家伙才要好好的感谢你才对。三年多了，硬是在特务和内奸们的重重包围下，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地圆满完成了任务。别说是牺牲一个兄弟了，每一次战役打下来，就连一个重伤的都没有。这些，不都是在你的英明领导和策划下才能圆满达成的吗？别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免得寒了弟兄们的心。”
听了战笑天的话，主任一脸不悦地就站了起来了，拉下脸来就把战笑天数落了一顿。
“就是，大哥！我可是在你的手底下救回来这条小命好几次了。你若这么见外，别说咱们的政工主任不答应，我这个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团长也不答应。你就不能跟弟兄们好好的说句人话吗！啊……？”
龙章也站起来了，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抹着眼泪哭诉起来了。
“大家听我说！昨日接到电话通知，我要调往闸北防区了。本来不想跟大家说的，可我觉得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对不起大家伙。龙章，你小子可不许外传，不要让下面的弟兄们知道了。回头我还会调回来的，那边是临时借调。”
战笑天无奈的对参加会议的营连排长们说道。
“老张，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电话你也接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不要搞得和大家伙都跟生离死别似的，不吉利。我的本意其实你也猜到了，本想借着这次压车，跟你们来一个不辞而别的，可这心里……，它不爽滑啊！”
战笑天想了想，回头又对政工主任解释了一番，哽咽道。
“老战，其实调令是我让书呆子给压下来了的，没想到上面会亲自给你打电话。我真的不想你走，换一个搭档，我张卫民这臭脾气，只怕是合不来。会耽误了咱们这特勤团啊！”
政工主任也站了起来了，哽咽道。
“这个你不用当心，我已经跟师部打过报告了。特勤团还在咱们的手里，我走以后龙章暂时代领团长职务。”
战笑天看着政工主任，笑着说道。
“团长……！”
会议室内，几十号子人都站了起来了，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团长。
尾音拉得好长好长。
“除了牛大奎和高振，其他人都在这里了。我走了还会回来，这是上峰的意思。大家都别难过，如果大家还认我这个团长，就……全体都有……，立正！”
战笑天没辙了，只好依军律来说话了。
“中……正！”
全体军官都抬头挺胸，高喊起中正来了。
“这是一级军事机密，你们难受归难受，敢外传者，军法从事。”
战笑天笑了笑，整理了一下军容军姿，便一脸严肃地宣布道。
“保守秘密，严守军纪，听党的话，跟党走。”
全体军官立正敬礼，全体向右转，面向墙壁上面的那一面青天白日旗，齐声向组织保证道。
“我代表军部，师部感谢大家。礼毕，散会。各自下去准备，零点一刻，车队准时出发。”
战笑天眼中含着泪水，大声的宣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