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医秦明:万象卷(套装共7册)
- 法医秦明
- 4343字
- 2023-10-26 11:29:40
1
夜已深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船头的那一个忽明忽暗的破旧电灯泡让赵汪洋获取了一些光亮。
处在这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就像是身陷一个巨大的黑洞,深邃无比。好在现在导航技术发达,赵汪洋知道,再往东航行七公里左右,就是码头了。
龙番湖南北三十多公里宽,东西六十多公里长,水域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湖中岛屿耸立,水产丰富。渔民们在这里捕鱼,打围养蚌,圈养螃蟹、龙虾。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湖,他们的温饱、他们的存款,都是从湖里的水产上来的。
当地尚未大力发展旅游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在龙番市的郊区,还有着这么一片美丽的自然风光。没有千篇一律的商业街和熙熙攘攘的旅游团,龙番湖周围的渔民们过着比较清静的水边生活。
除了周末和节假日时,一些本市的居民会到湖边采采风,这里平时很少会见到大批拥挤的游客。周围没有工厂、城区,湖面也未被污染。这里也是城市化进程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赵汪洋是渔民村的小康户,他爸爸在临终的时候告诉他,等政策开放了,一定要找一个小岛来种桃树,尤其是龙番湖湖心岛,小山上的土壤最适宜桃树的生长。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对此也是半信半疑——这桃树喜旱不喜涝,怎么能在湖心岛丰收?但遵遗命是中国人惯有的传统。所以在政府开放湖心岛承包的政策之后,赵汪洋第一个去领了一个小岛。他不仅在湖边承包了一大片螃蟹养殖基地,还在岛上开辟了一片桃园。
刚开始的三年,湖心桃园套进去了赵汪洋的全部家当,这让他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不过到了第四年,桃园开始产出桃子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所言不虚。岛上的桃子又大又甜、皮薄多汁,可谓桃子中的上品。他不仅收回了全部成本,还在第一个收获年就大赚了一笔。很快,龙番湖的几十座湖心岛上,全部被人效仿种上了桃树,以至龙番湖桃子成了水产品之后的又一大品牌。
初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龙番湖桃花成了一个景点。没有多少外地人知道这处美景,但是对龙番市本地人来说,这里绝对是一处赏心悦目的唯美之地。在无人机的航拍视角下就能鸟瞰整个龙番湖,湖面波光粼粼,水中繁花点点,一座座粉红色的小岛煞是好看。
因为船只是被政府严加管控的,所以也没有多少游客可以到桃花岛上去近距离接触这些美物。不过岛主们还是担心有游客偷偷潜上小岛破坏桃林,或者是初春多变的天气对桃树造成损害。于是,就有了一周两看的规矩。
昨天天色阴沉,刮了几阵子怪风,赵汪洋担心自家的桃树被刮倒。他下午登岛,一边埋怨着两名聘用的工人同时请假,一边独自忙碌到夜幕降临。说来也真是倒霉,他正准备起航返回码头的时候,湖面上突然又开始起风了。这级别的风力,他的那艘快艇肯定是招架不住的。于是,他只能独自在岛上等待大风的平息。
大风终于在深夜里平静下来。赵汪洋打开了船头的电灯,发动快艇向东岸的码头驶去。很快,还有七公里就抵达码头了,天气还算不错,这让赵汪洋放下心来。
虽然不用担心被怪风掀翻快艇,但对四周的黑暗,赵汪洋还是有些心悸的。以往来岛上干活儿,赵汪洋总会带上那两个雇来的帮工,人多也就不怕了。这次,他一个人航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虽然是个七尺男儿,但也难免有些害怕。
可是没想到,越害怕,还就真的越容易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
赵汪洋今天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见,远处仿佛有一点灯火正在闪烁。若隐若现,极其诡异。
这么晚了,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还会有谁在航行?而且,看灯火的高度,肯定不是他驾驶的这种快艇,而应该是一艘有一定高度的货船。
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灯火距离他不远,但是他完全听不见发动机声。
为了验证这一点,赵汪洋关掉了自己快艇的发动机,竖起耳朵听着。除了水波拍打船舷发出有节律的啪啪声之外,四周安静得吓人。
谁会在深更半夜把船开到湖中央,然后关掉船上的发动机,随浪颠簸?这深邃如黑洞似的湖面漫无边际,不仅危险,而且恐怖。
难不成,这是鬼火?
赵汪洋也是个大专生,知道“鬼火”产生的原理。鬼火一般都是在坟墓之间产生,因为人体骨骼内含有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时会产生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当达到燃点时,形成的有光无焰的火便是鬼火。不过,这宽广的湖面之上,哪儿来的磷?
绕开它,赶紧回家吧。赵汪洋这样想着。
不过,好奇心驱使着他把控船头,低速向灯光的方向驶去。
一百米开外,一艘小货船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影影绰绰之中,可以勉强辨别,小货船的甲板之上没有货物,灯光是从位于甲板末端的驾驶室里发出的。
不过,灯光之下,并没有驾驶货船的人员。
赵汪洋看见的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略感安心。他把手中的强光手电朝小货船上照了几下,画了几个圈,大声喊道:“有人吗?船怎么停这儿了?”
声音被湖浪声覆盖了,并没有传出去多远。
赵汪洋继续接近小货船,逐渐看清了货船的模样。这是一艘很破旧的小货船,船壁都已经生锈,船头也没有什么他认识的符号。货船处于静止状态,随着湖水的波动而荡漾着。
赵汪洋站在快艇上,踮起脚来看货船的驾驶室。
驾驶室里的灯光暗淡,忽闪忽闪的,但是足以看清楚,驾驶室里空空如也。整艘船寂静无声,在这片漆黑的湖面上安静地荡漾。
甲板上没人,驾驶室没人,人去哪儿了?赵汪洋很是纳闷。谁会把船停在这里?难道是之前那阵怪风吹断了货船的缆绳?如果是大风刮过来的,怎么会正常地开着灯呢?而且,把一艘船从码头吹到七公里以外,也太夸张了吧?
赵汪洋有些蒙,怔怔地想着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着,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故事。
他不会撞见了“幽灵鬼船”吧?
传说七十多年前的龙番湖上,曾经有一对恋人驾驶着渔船捕鱼,遭遇了一艘日本人的巡逻艇。日本人拦停了渔船,在船上侵犯了貌美如花的女孩,又将这一对恋人残忍杀害。后来,那对恋人的家人在湖面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船的影子。不过,从那以后,经常有夜航的渔民们,会看到一艘渔船的影子,在湖面上漂漂荡荡。每次它一出现,湖面上就会刮怪风,还曾经掀翻了几条船,死了不少人呢。村民们认为是那对恋人冤死后化为厉鬼,专门索人性命,于是称那船为“幽灵鬼船”。
赵汪洋一直认为,那是老人们编出来的故事,为了不让年轻人夜里航行遇到危险,才用这样的故事吓唬他们。绝对不是真事儿。
不过,眼前的这一切,为何和传说的事情极为相似呢?
他刚开始种桃树的时候,就有人阻止他,说桃树是很邪门的,别人都不会把桃树种在家里的前院。如果把桃树种在湖心岛,这片湖里,肯定会出现邪门的事情。十几年来,他从没撞见邪门的事情,这些说法在脑海中也就慢慢淡了。不过,当他看见自己无法想通的怪现象的时候,这些言语又重新涌进了他的脑袋。
赵汪洋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登上货船一探究竟的念头,瞬间没了。
他拉动快艇发动机的拉索,准备发动快艇远离这艘邪门的货船。突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拉动拉索的哗啦声和湖水啪啪的荡漾声之间,格外刺耳。
他颤抖着停下拉动拉索的动作,侧耳辨别声音的来源。
不错,那声音正是来源于货船的甲板之上,仍在继续。嗡嗡的,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仿佛有着节律。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
甲板上没人哪!
哪儿来的声音?
赵汪洋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吓蒙了,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快艇之中。随着他的跌倒,那怪声似乎更加强烈了,而且仿佛带着甲板的震动,离他越来越近。
赵汪洋颤抖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快艇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东摇西晃。他竭尽全力站稳在快艇上,拼了命地拉动拉索,终于拉着了发动机。他掉转船头,开足马力,疯了似的向码头方向驶去。
背后的嗡嗡声仍在继续,夹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刺激着赵汪洋的耳朵。
“我是真没想到,你和宝嫂度蜜月,居然跑去玩鬼屋?”
我坐在办公室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回来上班的大宝。不久之前,大宝和宝嫂这对历尽磨难的有情人终于举办了婚礼,师父(1)也给大宝大方地放了婚假。好在这段时间也没什么案子,勘查小组难得有了清闲时间。听说大宝回来了,林涛、陈诗羽和韩亮都赶紧聚到了办公室里。
大宝一边给我们发鬼屋的纪念品,一边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头:“去鬼屋还是梦涵提的呢,她说连凶手都见过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了。”
“看来宝嫂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啊!”韩亮笑。
“嗯,宝嫂说大家周末有空来我们家聚餐,她之前向铃铛学了一些菜,正准备露两手呢。”大宝美滋滋地说。
“好啊!”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不过,韩亮好像去不了。他最近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一下班就没影了。”
“不会吧?”林涛赶紧挨着韩亮问,“难道你又有新的女朋友了?”
韩亮耸耸肩:“没有,我就是抽空看看这些年的公务员考题。”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韩亮给我们勘查小组当司机也有很长时间了,作为辅警,他也经常协助我们破案,因为资料搜索能力特别强,见识也很广,所以总被我们称呼为“活百科”。辅警的工资都很低,但韩亮是个富二代,干这行纯粹出于兴趣爱好,我曾经以为他哪天新鲜劲过去了就会辞职,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考虑把警察当成一辈子的职业了。
“哇,韩亮你——”大宝显然也和我一样激动。
“别别别,”韩亮赶紧挥挥手,“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帮个朋友看看资料而已。对我来说,能和你们一起办案就行,是辅警还是正式警察,都没所谓的。”
“朋友?”林涛的语气酸酸的,“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花时间……”
陈诗羽一脸好奇,正要听韩亮回答,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龙番湖派出所昨天晚上接到110指令,说有人在湖中央看到怪异的灯火,靠近察看,发现是一艘漂着的没有人驾驶的货船。接警后,派出所申请特警支队水上大队支援,调集了巡逻艇进行寻找。经过连夜寻找,由无人机最先发现了货船的踪迹。今天早晨,特警巡逻艇将货船拖回码头,特警登船检查时,发现货船里有尸体。”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新人,他僵硬地念着传真文件,“货船里的尸体,市局法医经过检验,认为该案存在问题,拿不准,需要你们前去支援。”
“有头绪吗?”我习惯性地问道。
“啊……啊?什么头绪?”对方一阵茫然。
我解释道:“市局有没有说是否确定为命案?如果是命案,有没有侦查方向?”
对方可能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开始紧张起来。话筒里传来哗哗的翻文件声,他一边翻一边说道:“啊,嗯,这上报的材料写得很简单,嗯……好像没说。”
我挂断了电话,一边简短地和大家说着情况,一边招呼着大家准备勘查器材出发去现场。
“龙番湖,湖面中央,有人看见无人驾驶的船,特警去找了一夜才找到船。检查见有尸体,无头绪。”
“龙番湖每年都有水漂,但基本都是排除他杀。”林涛说,“那里人少,又没有什么经济实体和娱乐场所,很少有命案发生啊。即便有个别命案,也都指向明确,市局处理就完了。我们工作这么久了,还没去龙番湖出过现场吧?这案子能有什么问题呢?”
“不管,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走,出发!”大宝兴奋地喊出了他万年不变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