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年就过去了,昨天,曾峰拿到了新买的十八间屋的钥匙,今天,老曾家的人全家出动,要去新房看看了。
棠邑老街的清晨,还是那样宁静而祥和,冬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轻轻洒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片温暖。屋檐上挂着的冰凌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偶尔有几只早起的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仿佛在诉说着冬日清晨的欢乐。老街路边的那棵老槐树依然挺拔,枝干上覆盖着薄薄的冰霜,像是一位老者,静静地守护着这条老街。
曾俊跟着走着,苏蓉芳挽着他的手,走到供销社家属院了,就是这棵大槐树下,自己在暗影里徘徊过许多次,虽然老街一期工程改造完毕,但还是如规划上描述的一样,这棵老槐树还是一动不动,老街还是原来的风貌,生在住在老街的人一眼就看出,这还是那个棠邑老街,只是旧貌换新颜,重新焕发了生机。
即使是这样寒冷的天,几个早起的居民围坐在一起,或吸烟或聊天,还保持着老习惯,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人生的阅历、生活的沧桑。老街的商铺还未完全醒来,仅有几家开门迎客,统一制作的招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田老三家的猫,在门前打着呼噜,享受着懒散的清晨时光。
一家人来到十八间屋前面,从西数第四、五、六间就是老曾家买的改建后的门面房。曾峰手持电动钥匙,打开了大门,大门无声无息升上去了,房间里立刻洒满早晨的阳光,显得宽敞明亮。
曾杰点燃了鞭炮,火红火红的鞭炮炸开,很快铺满了地面。
曾来禄站在门前,扶着门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就是自己家的祖宅,自己十几岁时就离开了这里,没想到耄耋之年又回来了,他的眼里有了泪花,不停地说着:“好,好,记得过年烧纸的时候给你爷爷奶奶说一声,咱家又回来了。”
苑莲英看着房子,看看左右,喊着曾峰:“咱家老宅是六间屋吧,怎么变成三间屋了,西面这三间也是咱的吧。”
曾杰抱着她的肩膀:“老娘,你就别贪心了,人家这是分好的,一家就是三间,还有两间的呢。大家都为了房子挤破头,还能让我们买六间。”
曾来禄看着房间的一切说道:“刚刚解放,咱家的这个房子就被充公了,咱家搬了地方,这里成了供销社的地方,我在粮食系统,咱家的人也大都在粮食系统,你们看看,这些年,咱家虽然离开了老宅,但咱家也不比供销系统的差吧,我觉得比他们还好呢,就是比他们强。”
几个人都笑笑,大家明白,他老人家一直记挂着老宅,他在路南一直看着路北的供销社,看着十八间屋,看着老王家,他经常跟老王家比,和供销系统的人比,一直感觉良好,风风雨雨几十年就这样过来了。
这时,王诚也领着王家的人都来了,王诚先是打着招呼。
王梅、曾杰看见了王广福、冯翠华,急忙过去,本来还笑嘻嘻的,冯翠华看见了苑莲英,脸立马沉了下来。
王诚打开门,大侄子王立志点燃了鞭炮。拆迁的房子,王诚给了侄子王立志,又给他介绍好了对象。王忠、王海艳两口子要王立志回青市,王立志说啥也不回去了,说就在棠邑安家,就跟着他二叔二婶,就在这里陪着爷爷奶奶。王忠、王海艳两口子来了两次,王立志跟他们说,我就在棠邑替你们行孝,我就跟着爷爷奶奶,把两口子气得没法,说白养了个儿子,不只是跟爷爷奶奶亲,跟二叔二婶比亲爹娘都亲。
大红鞭炮铺了一地,还是满堂彩,围过来了许多观看的人。王家的人踩着一地红纸往门里面去,曾俊、苏蓉芳看见了后面的王莉,揽着杜柔柔。正是寒假时间,几个孩子都在家。
杜柔柔看见苏蓉芳,笑嘻嘻地喊着干妈,走了过来。
王莹莹甩着两条马尾,也过来了,看一眼海海,接着就挽住了赵娜娜的胳膊,喊着:“柔柔姐有干妈,我有二大妈,今天我跟着二大妈吃饭去,二大妈炖戈鱼一绝,今天中午就吃炖戈鱼。”
冯翠华看着,简直要气炸了肺,一个二闺女,没皮没脸地嫁到了老曾家,这啥时候柔柔又认了曾家大媳妇做干娘了,还有自己最喜欢的莹莹,怎么跟老曾家的人那么亲,好像还听了一耳朵,老王家和老曾家的两个老二要结亲家了,我这是一败涂地啊。还有更令人气愤的,苑莲英一天班没上过,她就是一个老农民,就是个家庭妇女,怎么听说几个孩子早早给她交了养老保险,几年前她也领退休金了,那不是和自己一样了吗,这是什么世道啊。老曾家竟然也买了十八间屋的门面房,这又堂堂正正回来了,这难道要变天了吗,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王莉看着躲闪到一边的曾俊,一股心酸泛了上来,那本来挽着曾俊的应该是自己,不应该是苏蓉芳啊,可是,就是自己的软弱,就那么一迷糊一松手,一切都变了。
曾峰拉着曾俊、曾杰说,他和王诚说好了,今天中午两家人聚餐,就在新房子里,摆两大桌,算是新房温锅,也算是过年吃个团圆饭,让饭店把桌椅送过来,饭菜送过来,就让林家饭店送。
一旁的王梅听着,插话说:“两家都在中午温锅啊,就不能错开吗,我算哪一伙的,我坐在哪边啊,吃不及啊。”
曾杰白她一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还用说吗,你是老曾家的媳妇,我坐在哪里你就坐在哪里。”
王梅说:“这两家这么近,端着酒杯就能串桌,我吃了这桌吃那桌,这可以吧?”
王梅拉着曾杰走到一边,低声说:“我就怕冯翠华同志不出席,她这几天正生气呢,她听说苑莲英同志领了几年退休工资了,这几天在家里摔摔打打,吃嘛嘛不香,看什么都心烦,哈哈哈哈。”
曾杰说:“你跟她说,各家是各家,在自己家的新房子里,她老人家不在就不好了,你看老曾家的两个老人家,笑呵呵的,心态多好啊。”
王梅说:“行,中午吃饭,我就叫大侄子哄她过来。现在,大侄子立志在她身边,天天奶奶奶奶地叫着,她可疼大侄子了。我大哥和王海艳要回来过年,立马被她老人家否决了,不让他们回来过年,怕他们拐走大侄子,她老人家就盼着大侄子在这里结婚了,对大侄子谈着的女朋友可喜欢了,说王家买的这三间门面房,就让立志的女朋友在这里创业,你说这奇怪吧。”
曾杰说:“她老人家和大儿媳妇斗了二十年,她老人家是大获全胜啊,直接把孙子揽在自己身边,乖乖地跟着她。”
王梅一脸高兴的样子:“这几天,她老人家就和老朱家媳妇、老余家媳妇卖弄呢,说她孙子媳妇可好了,长得俊,会说话,还干啥啥行,过来就从街上跟她买吃的。她老人家还说,孙媳妇过年要来看她呢,她给孙媳妇的大红包早就准备好了。”
曾杰笑着:“她老人家还是初心不改,就这点心事了。”
王梅又推了推曾杰:“你看到王莉的样子了吧,虽然躲躲闪闪的,但脸上平静多了。其实,我倒是觉得她该放开才是,咱俩说的大哥大姐的什么事,其实都是猜测,他俩之间的事都是很隐秘的,应该只有他俩和大嫂知道,我跟大嫂套过话,就想着知道详细点,大嫂多精啊,就是给我打哈哈。我给大姐点过,她一瞪眼就吓坏我了。”
曾杰说:“你是什么心理啊,你一直痒痒这事是吧,回家你脱光光,我给你挠挠痒痒,你看看刚才柔柔挽着大嫂,站在老曾家这边,妥妥地就是老曾家的人,你再仔细看看,她铁随了咱姐,娘俩真像啊,就这样就很好。过几年莹莹也会嫁过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王梅说:“真好,两家人真算和解了,棠邑老街、十八间屋旧貌换新颜,老街的二期改造、商品房也建得很快,咱两边的老爸老妈还要搬回来住,我要发扬我的特长,从明天开始,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就写棠邑老街,从咱爷爷辈起三代人的恩怨情仇,我再和大姐拉拉,写大哥大姐这些年的的爱恨纠葛,写自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年的潮起潮落,写供销、粮食两大产业系统的兴衰,展现棠邑老街七十年风风风雨雨,展示十八间屋檐下人间烟火。”
曾杰不禁赞道:“我绝对支持你,咱大侄子明明可是硕博连读的研究生,他的文笔可是没说的,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你和他聊聊,写好让他给你改。”
王梅看一眼旁边,曾海海、王莹莹、曾明明、杜柔柔四个人在一起,杜柔柔正对曾明明说着老街、说着十八间屋,说着老街的布局规划,说着老街的前景展望。
王梅忍不住低声惊呼道:“老公,你看啊,明明怎么和柔柔在一起,他俩聊得啥啊,那么开心,他俩从小可很少见面,这一见面怎么显得那么亲切。哎呦,不得了,他俩别暗生情愫,那就坏了,他俩可是一个爹两个娘的,一天出生的啊。”
曾杰推了王梅一把:“你别一惊一乍的,明明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也是明明的同学,前几天明明领着女朋友来家里,咱大哥大嫂高兴坏了。”
王梅一脸兴奋:“那可不好说,你可注意着点,看看怎么点给咱大哥大嫂。老王家和老曾家的事,怎么那么多,可谓曲折宛转、扑朔迷离、疑窦重重、好事多磨,我可怎么下笔啊。”
中午了,老曾家、老王家两大家子人家,各自在新买的门面房里,摆开大桌子,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吃起饭来,这既是庆贺乔迁之喜,也是过年饭、团圆饭。
几个孩子结伴来敬酒了,来到曾家,敬了大半圈,来到曾雪的面前。看见孩子们进来,曾雪端着酒杯站起来,看着杜柔柔,慢慢地脸色微变,直直身子,又放下酒杯,一把揽着柔柔说道:“大嫂,你看看啊,你的干女儿柔柔,怎么和我那么像啊,这才叫了你几天干妈啊,怎么那么像曾家的人啊,怎么那么像我。”
赵娜娜放下筷子,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娘俩:“我的个娘来,柔柔和雪姐可真像,这眉眼、这嘴唇、这鼻子,怎么那么像,这是怎么回事啊,柔柔咋认了大嫂干妈,柔柔该认雪姐干妈啊。”
苏蓉芳看一眼低着头的曾俊,站起来一把搂着柔柔:“柔柔可是我的干女儿,柔柔出生那天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从她出生我就认了干女儿,我就是她干妈,你们就别争了,柔柔就跟着明明叫你姑姑就是了。”
曾峰过来拉赵娜娜:“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不是柔柔也叫你二婶子了吗。”
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柔柔的脸有点红,她从桌子上端起酒杯递给曾雪:“姑,我认苏妈做干妈了,我就跟着明明哥喊你姑,过年了,我也祝你和和美美、健健康康、幸福如意、新年快乐。”
曾雪端起酒杯:“好,好,还是在你小的时候,我见的你,这一下就长大了,那就跟着明明喊我姑,你和我像是像,你比姑姑可是俊多了,我是越看越欢喜,比看我那两个大侄子都喜见。”
王梅的脚碰了碰曾杰,一低头,眼里竟然有了泪,心中忍不住暗叹,血脉相连,这个真不是犟的。
先从爷爷奶奶敬酒开始,最后来到了曾俊、苏蓉芳这里,苏蓉芳站起来揽着柔柔,眼里满是喜悦:“我干女儿过来敬酒,我早就等不及了,这大过年的,干妈早就给你准备好红包了,你这过年在家的时间,一定要到我家吃饭,我的厨艺比你妈好多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王立志站在曾俊的面前:“曾总,新年快乐,我们几个跟你敬酒了,恭喜发财、财源广进、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曾峰抢着说道:“立志,你的女朋友呢,你怎么今天没喊她过来?”
王立志笑着:“二叔,我喊苗苗过来呢,苗苗她还不好意思,我们说好了,这两天就来看我爷爷奶奶,看我二叔二婶,你就等着吧,我带着苗苗一准去看你和二婶子,你可要准备好红包。”
曾峰说:“你两个二婶子早就把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苗苗来呢,你快点,你比你二叔追你二婶子的时候可是差多了。”
孙小红说道:“我们那点破事,你还拿出来跟孩子们说,孩子们还端着酒呢,你就让孩子们给大哥大嫂敬酒吧。”
曾俊要站起来,苏蓉芳扯了一下曾俊的衣裳。
孩子们围着曾俊、苏蓉芳,王梅看着,捂着嘴对曾杰说:“你看咱大哥激动的,端酒杯的手都哆嗦了,脸色也变了。柔柔干妈都叫了,叫个干爸不就完了吗。”
曾杰说:“快闭上你的臭嘴,别不把门,这不就是最好的样子吗,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这多好啊,大哥大嫂高兴就好,你看咱大嫂,就是有那个气量气场,这事情办得大方得体。”
王梅白一眼曾杰:“咱大嫂绝对没问题,怎么她都能接受,就是苦了大哥和大姐,他两个人心中肯定要纠结一辈子,我就盼着大结局,把这个事给揭开,嘻嘻。”
曾杰说:“我可是给你说过多次了,你可别给我惹事儿。”
王梅叹了口气:“我这长篇小说的收尾还是留着遗憾啊,一个是这边的亲爹不能相认,一个是那一个朱曼迪至今还是单身一人,都愁死我了,我给朱曼迪介绍了几个对象了,啥样的都有,就是成不了,干脆让朱曼迪认我家女儿干女儿好了,我可是一点意见没有。”
曾杰探下手去,轻拧王梅一把:“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和朱曼迪暗通款曲,一直通着电话呢,就随你,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梅喜上眉梢的样子:“这些年,我可是相夫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这才干了个副局长,我这正儿八经警官学院毕业的还不是把自己耽误了,家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就让咱女儿认朱曼迪做干妈,嘻嘻。”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棠邑老街越来越热闹起来,各家的门面房全都开门营业了,此起彼伏的咿呀叫卖声在空气中回荡,给棠邑老街增添了浓浓的烟火气。有几个跑着玩耍的孩子,在忙着购买年货的人群中穿来钻去,那是老街最活泼的存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给老街又增添了生机。很长时间没有下雪了,老街的冬天还是那样寒冷,但却是喜庆的喧闹的,还有一种宁静与祥和,让生在斯长在斯的人,心生幸福感、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