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年人的滑梯》

墨汁浸染了天空和大地，染的乌黑，孤寂无声的村庄边缘，站着一个男人，他微微抬头愣愣地盯着天空，他的狗也学他抬头看着天空。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三架闪烁着亮点的客机从头顶飞过。

飞机远去，亮点越来越暗，直到被黑夜吞噬。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狗。那只狗还在盯着天空。

他开口对狗说话，就像是在和人说话一样:“这村子并不是只有你和我，还有很多人。只不过他们刚才在天上，不管在天上还是在地下，他们刚才确确实实在这个村庄，所以我们俩其实还是有很多邻居。”

狗不再看天空，用黑珍珠眼睛歪着头看主人。

“是，是，现在确实只有咱俩，不过我是说刚才。”他把手插兜里，转身漫步走开。

狗赶紧追上来窜到他前面去，还一边乱叫，似乎躲避着什么。

他心想如果狗知道天空中小小的亮点里面载着一群人飞，它肯定会激动乱窜，就像现在这样。那现在它为什么跑这么快呢？后面有什么？

他转头看着后面的道路，西边是无边无际的荒野，右边全是废弃的房屋，道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转头要走，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定睛一看，一个身影站在废弃房屋的二楼阳台上走动。

寂寥阴冷的黑夜，没有任何灯光，月亮也躲在云后面，断壁残垣的房子如同鬼屋，而此时上面站着一个黑影。自从一年前来到这里住下，他就从未见过还有其他人。心里一惊，本能的恐惧过后，变为极度的兴奋。他飞跑过去，一脚踹开歪斜着发生锈铁门，跑过院子又一脚踹在堂屋的木门上，不过这次没踢开，木门上了锁，还很结实。

“诶诶诶——你是谁？不管你是谁，能和我说几句话吗？”

一阵插销声，门开了。黄色的光从门缝中冲出来，一个女人拿着蜡烛。

“进来吧。”女人敞开门，男人点头走进去，门又被关上了。

与外面的废墟不一样，外表看似老旧的水泥墙内，被装饰得很有生活气息。一把木椅，一个小桌子，一面有道大裂痕的镜子，摆满东西的橱柜，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

女人问:“你一直住在这？”

“一年前来的，没地方住了，这里起码有些屋子还可以遮风挡雨。”

“我从小就住这。”

“之前没见过你，我还以为这村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也没见过你，要不是你在门口大喊大叫，我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在跟谁说话？”

“狗。”

“狗？你是说外面那个正在叫的狗吗？”

“是的，那是我的狗。”

“前几天它来偷吃我煮的芋头，还以为是流浪狗我还打了它一杆子。”她捂嘴笑。

“要出去散步吗，一直在这小房间里，不觉得太闷了吗？”

“好，走吧。”

两个人拉开门走出来，一阵冷风从脖子灌进去。她不由自主的把手揣进口袋。

男人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插进口袋，又拔出来说:“不如这样吧，我们把胳膊交织在一起，像情侣那样。”

“哈哈，有趣。”

两个人把胳膊扣在一起，手插进自己口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向北方。天上没有一架飞机，只剩下繁星，狗在后面默默跟着。

“那个是北斗七星。”男人抬头看着天空说。

“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个。”

“小学课本看到的。”

“我没上过学，能再给我说点吗？”

“那个是北极星，那个是仙女座，那个是猎户座……”

“为什么叫猎户座？”

“因为长得像。”

“完全没看出来——所以说书上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这么讲，我不记得书上讲过什么错的。”

“几年之前我曾在河边捡到了一本湿透的书，上面写吸烟有害健康，一支杀死老鼠，又是几根烟毒死牛……都是骗人的嘛。慢性自杀什么的，要我说，不抽烟才是自杀呢。”

“虽然很荒诞，但是我承认你说的对——小偷!你居然把我的烟盒摸走了。”

女人哈哈大笑，说:“过会去废弃的那个小卖铺给你拿几盒，反正都没人要了。”

“但是那都坏了吧。”

“谁知道呢。”

两人嘴里叼着烟，以一种接吻般的姿态，烟尾相对，一起点燃了。

两人已经走了很远，呼吸有点发颤。路边长满了棉花，上面开着白色红色的花。

女人伸手摘下来一朵，吐出最后一口烟，把花捏在手指中，说:“真神奇啊，如果没有这些棉花，我们都冻死了——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犯罪。”

“你想犯什么罪呢？”

“怎么样都好，只要犯罪就可以。”

女人环顾四周，摊了摊手说:“那现在正适合你犯罪，除了你和我，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那就把这世界焚烧了吧。”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路边堆积满地的枯枝落叶，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站在远处，看着刚刚制造的燎原大火。在风的吹动下，火焰已经直冲天空。

男人按下打火机，犹如瞄准一样，比对着远处的火焰。一个小小的火舌，现在变得这么大了。漫天的灰色烟雾越升越高。

“怪不得杀人凶手都喜欢回到案发现场呢。纵火犯肯定也很喜欢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吧，就像我现在这样——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男人反问她。

“我想玩滑梯。”她蹲在石头上，伸手指着高速公路的方向，上面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示灯。

“那不是滑梯，是排水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

“走。”

两人爬上坡，男人站在高速公路边，车辆来来往往的风撞到脸上。

女人大喊一声，招着手说:“快来啊，滑梯在这。”

男人看着石头砌成的光滑排水渠，哈哈大笑说:“这是滑梯吗？这么高，如果没滑好真的会摔骨折的，你真的要滑下去吗？”

“这是成人滑梯，塑料那种是小孩玩的，而我们都是被困在大人体内的小孩，只能玩这种结实的石头滑梯，上去吧，上去试试。”

“等等，等等，哈哈，刚才不是你说的要玩嘛，为什么先让我上去，你想坑我是吧。我不敢，你先上吧。”男人微笑着后退摆手。

“如果你先上去滑的话……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舌吻怎么样？”

男人把一只脚放到上面，蹲下身子，另一只脚刚放上去，已经不可控制往下滑了，越来越快，直接躺在了上面，后背和屁股贴在排水渠中摩擦，最后咚一下落地，躺在土地上，落地速度太快了，让他的膝盖微微疼痛。

“让让，让让!啊——”男人刚站起来，女人紧随其后滑了下来，一脚踢在他腿肚子上，两个人都摔倒在地。狗站在坡上，着急的俯瞰他俩，不知所措的呜咽。

“呸呸呸!满嘴沙砾了。”女人吐着舌头坐地上说。

“刚才你的拖鞋掉我脸上了——你衣服都脏了。”男人爬起来。

“你衣服也脏了——舌吻吗？”

“再滑一次吧。”

“带上你的狗。”

“哈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