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下了新爹之后,日子顺顺畅畅的也过了许多天,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行进着,冯卫伦很快就接受了他的新生活。尽管偶尔的偶尔,他还是会怀念曾经的日子,怀念着木生和镇北村日渐模糊的一切。
“你看,先这样再这样。”鲁贵灵巧的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石子,一边近乎炫耀般的展示给冯卫伦看,石子从手心飞到手背,先是一颗,然后增加到五颗,好像怎么都不会从鲁贵的手上掉下来。徐和平在一旁拍手叫好。
冯卫伦吸了吸鼻子,颇有些不服气“玩石头有什么意思,反正就你玩的好,依我看倒不如烤土豆,我烤的可好了。”
鲁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憋着什么主意,而徐和平一听到烤土豆就立马拍手叫好。
“那好,你回家去拿土豆,我和和平去找柴火。”鲁贵说罢就拉上徐和平跑了,边跑边喊“就在徐和平家后边的院子里集合。”
冯卫伦走回自家的院子,心里盘算着拿几个土豆合适,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县令的五姨太身上,一抬头,冯卫伦刚准备道歉便吃了一个白眼,五姨太轻轻晃了晃脑袋,一手扶腰,另一只手轻轻柔柔的捏着手绢扫了扫干干净净的旗袍,举手投足尽显浮夸,眼底的嫌弃更是不加掩饰,。“这身段,不愧是唱戏的”冯卫伦在心里想着不禁轻笑出声,面上却什么都没说,瘪了瘪嘴往厨房走去,留下生着闷气的五姨太在原地发懵。
还没到饭点呢,厨房里的厨子们都开始忙起来了,颠勺的颠勺,择菜的择菜,好不热闹。烟雾顺着锅往烟囱里挤,火辣辣的辣椒味呛得冯卫伦忍不住咳嗽起来。顺着墙根走过去,冯卫伦问淘米的大娘要了几个土豆。土豆兜在衣服里刚走出门,冯卫伦就看见五姨太的儿子冯卫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你个野种凭什么欺负我娘。”冯卫伦正打算装作没看见躲开那个烦人精,冯卫靖却刻意挡在冯卫伦身前,冯卫靖生的俊朗但矮小,只好勉强如挑衅般向前顶了顶胸膛“你偷我家土豆干嘛?”
冯卫伦没搭理他,举起拳头梆梆砸在冯卫靖的头上,县令的儿子们大都很讨厌,只有二姨太房里的大姐贞璐对他极好。冯卫靖捂着头哭着跑去跟五姨太告状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冯卫伦未置一词,抱着他的土豆继续往外走。
冯卫伦抱着土豆走了很久,简直就要到了县城的边缘——不同于县令宅子所坐落的地方,这里几乎是另一副样子。歪歪扭扭的小巷子看似随意的排列着,最外侧是一条细细的排水道。石板路窄窄的,颜色有些发青,大多只容许两人并排通行。房子低矮,甚至有些已经残破了,但是组成这些房子的石砖却整齐而干净。或许是临近中午的缘故,在外面的人并不很多,初见时的寂静赋予了这里另一种韵味,悄悄在此刻并未有所察觉的冯卫伦的心里留下了些许痕迹。虽然这里的风光也并不同于镇北村,但冯卫伦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亲切的感觉。
绕过那口水井,鲁贵口中的那个院子终于渐渐可以看到了。低矮的墙勉勉强强拦住了外来者的窥探,本该连着房子的一面砖头掉了大半,门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半个门洞仍然顽强的守在那里。走近门洞,冯卫伦看着一米高的杂草犯了难,一探头却看见鲁贵和徐和平早已经等在里面了——原来院子中间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冯卫伦艰难的向里面走着,草很深很密,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冯卫伦的腿,好几次使他几乎快要摔倒。他一手兜住土豆,一手拨开面前的杂草。鲁贵和徐和平见状钻进草里,一人抬着一只胳膊,把冯卫伦拽了进去。
冯卫伦把土豆从怀里放出来,大大小小的土豆摆了一地,鲁贵伸着手指头点着数——“嘿,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冯卫伦空下手来,好奇的打探量着四周,这才看到鲁贵他们已经用石头围起来一个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干草和枯枝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边,颇有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感。
生起了火,冯卫伦把土豆一个个放进了火堆,徐和平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蒲扇慢慢向灶口扇着。周围的杂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把秋风挡在了外面。火苗很快就窜了起来,跳动着示威。冯卫伦望着红红的火堆出神,他记起某一个晚上,也是如此的火,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木生。
“先前还觉得你只是沉闷,像个小老头似的,原来也可以有这么多话讲。”木生嘻嘻哈哈的往火堆里添着柴,晚上的麦田实在太冷了。
“你要是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拴着,怕是话比我还要少嘞。木生,你不知道,现在娘和祖父顾不上我,自从上次咱俩跑出来,我头一次明白原来那些劳什子规矩就算打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卫伦回忆着,仿佛透过火堆看着过去的自己,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但是与木生的对话却十分清晰的流淌在那段回忆里。眼前的火苗活了起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起,把冯卫伦的思绪拉了回来。太阳已经挪到另一边了,土豆的香气从火堆里冒了出来。
“快,徐和平,把土盖上。”鲁贵闻到了这股香味,转而停下了添柴的动作,对徐和平喊道。
徐和平手脚麻利的盖上了土,火苗一下子消失在冯卫伦的眼前。
徐和平:阿贵哥,能熟吗,我看烤的时间还不怎么长嘞。
鲁贵瘪了瘪嘴,似乎是不赞同徐和平的看法:“怎么不熟,你懂什么,就是得在这种时候盖上土那土豆挖出来才最香最甜呢。
徐和平嘿嘿一笑:“还是阿贵哥懂得多。”
徐和平不再说话,专心的盯着眼前的埋着土豆的土堆,鲁贵坐的远远的,可是眼神总也忍不住往土豆这里瞟。
冯卫伦转头看到草丛里蹦跳的蚂蚱,蚂蚱从一根草蹦到另一根草上,冯卫伦可以看到摆动的草尖尖上挂着一只只碧绿的蚂蚱。
冯卫伦:“那草里有蚂蚱呢!鲁贵,咱俩比赛!”
鲁贵恋恋不舍的把眼睛从土堆上移开:“好!徐和平你负责数两百个数,看我跟冯卫伦谁逮到的蚂蚱多嘞!”
徐和平瘪着嘴:“我也想抓阿贵哥,我也想跟你们比赛。”
冯卫伦摸了摸徐和平的脑袋:“我俩比完一轮再和你比呢,这里蚂蚱这么多。”
徐和平躲闪着冯卫伦的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徐和平一说完开始俩人就飞奔到草里。
冯卫伦小心翼翼的靠近着正在晃动的草尖,一阵风吹过,惊着了趴在草上的蚂蚱。蚂蚱展开翅膀飞到了另一颗草上,绚丽的翅膀晃住了冯卫伦的眼。“没有木生的蚂蚱好看。”冯卫伦想着,慢慢的向另一株草靠近。
鲁贵先薅了一棵草缠在手上,颇有大干一番的架势,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鲁贵张开手慢慢靠近那只脑袋又尖又绿的蚂蚱,猛地一扑蚂蚱就被鲁贵牢牢地抓在了手里。鲁贵熟门熟路的捏着蚂蚱的身子,把蚂蚱穿在草绳上。不一会儿鲁贵手里的草绳就挂满了蚂蚱。
冯卫伦在高高的杂草里摸索着,他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麦子地里,周围的麦子扎得他皮肤生疼。四周的蚂蚱不时跳起来逗弄着冯卫伦,没有木生在身边,冯卫伦好像突然不那么会抓蚂蚱了。冯卫伦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天又迅速低下头,他怕他忘了镇北村李家麦子地里那一片天。折腾了半天冯卫伦终于抓住了最初的那一只蚂蚱。冯卫伦拿着那只很丑的蚂蚱忍着痛走出了草丛,他弃权了。
当徐和平数完最后一个数,鲁贵提着一大串蚂蚱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冯卫伦捏着自己的蚂蚱坐在土堆旁发着呆。
鲁贵把一串蚂蚱甩在冯卫伦面前:“诺,这是我抓的蚂蚱,服了吧。你抓的呢?数数谁抓的多”
冯卫伦抬了抬眼,伸出手里的蚂蚱。
鲁贵挠了挠头:“你就抓了一只啊?”
冯卫伦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玩弄手里的蚂蚱,徐和平在一旁捂着嘴笑出声来。
鲁贵沉默半天最终安慰似的拍了拍冯卫伦的肩膀:“我的蚂蚱分你一半好了,我们把蚂蚱也烧熟了吧,趁着土还热乎,蚂蚱一会儿就烧熟了,烧蚂蚱可好吃了。”似乎是怕冯卫伦不信,鲁贵又拍了拍胸脯:“我担保!绝对比烤土豆好吃。
冯卫伦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鲁贵:“你烤吧。”半天,冯卫伦憋出这么一句话。
鲁贵把土用木棍扒开,然后用木棍扒出来几块烧的通红的石头。徐和平把草绳上的蚂蚱挤到一块儿摁在石头上。似乎是怕烧不熟,鲁贵扒出来土豆,重又把火生了起来。冯卫伦看了看手里的蚂蚱,把它扔回了草里。
冯卫伦感到一阵失落,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这东西使他不能够痛痛快快的喘几口气,就就好像好心情突然被这东西偷走了一样。冯卫伦能感受到鲁贵的好意,但他明白自己绝不是因为输给鲁贵而难过。或许是想起了从前的某个惆怅的下午么?冯卫伦望着渐渐落下的太阳想。
土豆被整齐的排列在地上,鲁贵给徐和平分了两个最大的,给自己分了两个最小的,剩下的两个摆在冯卫伦面前。
冯卫伦皱了皱眉,把自己眼前的土豆拿了一个给鲁贵:“我不饿,你吃我的吧鲁贵。”
鲁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也没吃饭咋会不饿呢,那咱俩换一个。”鲁贵拿了一个自己的土豆放到冯卫伦面前,冯卫伦望着鲁贵笑了。
徐和平开心的拍了拍巴掌,他连皮也没拨开,迫不及待的把土豆往嘴里塞。
鲁贵连忙拉住徐和平:“可不能,现在还烫着呢!等等再吃。”
徐和平恋恋不舍的放下土豆,朝着鲁贵和冯卫伦嘿嘿一笑:“阿贵哥真好。”
鲁贵红了脸佯装恼怒的弹了一下徐和平的脑袋。
火堆越烧越旺,冯卫伦看着鲁贵和徐和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了。
冯卫伦咬了一口烤好的土豆,鲁贵把烤的黢黑的蚂蚱从火堆上拿出来,吹了吹然后把蚂蚱递给冯卫伦。冯卫伦接过其中一个皱了皱眉:“咋烤的这么黑,还能吃吗?”
鲁贵:“你跟着我学”。
鲁贵拿起一个蚂蚱捏在手里用手搓了搓,烤的黢黑的翅膀脱落了下来,鲁贵吹了吹,把剩下的部分一把塞进了嘴里。鲁贵咀嚼着脆生生的蚂蚱,以及烤黑的搓不掉的外皮留在了鲁贵的牙缝和唇边,鲁贵的嘴巴变得黑黢黢的。
徐和平也学着鲁贵的样子有滋有味的嚼着一只蚂蚱。
冯卫伦望着二人不自觉的吞起了口水。冯卫伦捏起手里的蚂蚱使劲搓了搓,正打算塞进口里,想了想又把蚂蚱的头摘掉这才放心的吃了起来。烤蚂蚱的香味随着冯卫伦用力咬的第一下就在冯卫伦的的嘴里爆开来,焦香的蚂蚱肉混着烤糊的野草味窜进冯卫伦的口腔里,冯卫伦用力嚼着有韧劲的蚂蚱肉:“你别说鲁贵,真好吃!。”
鲁贵咯吱咯吱的咬着蚂蚱,自豪的说:“我能骗你吗,我说好吃吧。”
徐和平一下不停的嚼着,没有说话。
三人吃完后嘴巴都染上了黑色,徐和平举起自己的土豆示意鲁贵咬一口。
鲁贵:哎呀我有,不是每个人都分了嘛,你快吃吧,我们一起吃。
冯卫伦试着搓了搓有些发黑的土豆皮,但是没有效果,他只好就着皮咬了下去。白嫩的土豆肉露了出来,糯糯的,冯卫伦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烤土豆。徐和平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吃着,就连中间夹生的土豆都没有放过。鲁贵坐在冯卫伦旁白,不紧不慢的吃着,不时提醒徐和平吃慢点。
三个人大快朵颐一顿之后并排躺在地上,徐和平满足的小手在肚子上打着圈儿,鲁贵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冯卫伦回味着烤蚂蚱和烤土豆的香味。太阳已经快要落到烟囱上了,夕阳的余晕顺着山边边绕了一圈又一圈,烟囱里开始冒出了烟。三个人什么也没说,静静的躺在泛着秋意的夕阳里,直到晚风卷走火堆残存的热。
天色晚了,冯卫伦抹了抹手起身离开。鲁贵和徐和平站在高处冲冯卫伦挥手告别。
鲁贵把两只手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冲冯卫伦喊道:“明~天~见~”。徐和平在一旁拼命的挥着手。
冯卫伦回头,也把两只手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冲鲁贵和徐和平喊道:“明~天~见~”。
冯卫伦用力的冲两人挥了挥手而后头也不回的跑进最后一缕泛着金光的残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