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冯卫伦不是生下来就叫做冯卫伦的,他直到十三岁才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即使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年夏天最热的时候,镇北村老李家失去了一个抽大烟抽死的儿子,两个月后,李家又迎来了一个小孙子,丧事刚刚办完又要办喜事,李家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就去请算命先生给算算吧:于是在算命先生的啧啧声中,这个小男孩理所当然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名字——李福。

李福就是后来的冯卫伦。

那么再来说说李家:李家算是镇北村家的大户,(倘若是几十年之前,我们便可以把这个“算是”去掉,但是世家衰落的故事我们已经听过很多个了,李家也不能例外。)几代之前出过一个秀才,秀才后来做了县官,之后李家就算在镇北村立住了。可是自那一次出过一个光宗耀祖的李家人之后,李家人不论是直系还是旁支再没出过这么大的人物。剩下的李家人只能小心的蚕食着县令留下的家产,但就算没有前几代人的坐吃山空,李家几辈的积累也不能供起一个大烟鬼。前一个李福把所剩无几的家产败了个光,县令一件件搬回家的古瓷藏本名画和金器又被一件件搬走,李家人的良心最终换成了床榻上的一缕黑烟,在后一个李福诞生的时候李家除去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宅子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可是过去的繁华所留下的傲慢与偏见却是结结实实的烙在了李家人的骨头里,当繁华散去,即便屋内一地鸡毛,李家人也要把屋外扫的干干净净。

然而这份勉强维持的体面与骄傲带给后一个李福的却只有痛苦:李福小时不能明白明明都是喝小米稀饭,为何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在祖父怀里撒娇,他却只能在晨起请安的时候见一见他威严的祖父;都是麻布衣服,别人家的孩子可以下田捉泥鳅,可以在村子里疯跑撒欢,他却只能在围墙里整日诵读冗长的文章;李福不明白粗布长衫意味着什么,李福也不能明白家族大业为什么就这么交给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为什么这个在他未诞生时就已经破破烂烂的家却要他来缝补。不论李福明白与否,可以确定的是自他诞生那天起,复兴李家的担子就已经压在他身上了,这责任像山一样重,似乎不该扔给一个孩子,但李家人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李福不能理解,李家也不需要他理解,时间总是向前走的,就好像驴拉磨一般,日子一天天也就这么赶着过完了。

然而若是命运如此单调,又何以称之为命运呢?在李福无数次看着天上的云彩打发着时间的时候,在祖父日复一日的叹息声中,在李家的大门一天天破败下去的时候,在夕阳一次次打在门槛上又滑落到地上的时候,在太阳无数次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的时候,在我们都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往往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