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虎牒

有一个人姓李，阖家住在南阳山中。忽然有一日，李某身患热疾，已过十日依然未愈。一夜，月明如昼，夏风凉爽，李某在庭前小憩。睡意蒙眬之中，忽然听到有叩门声，李某见阖家无人起身，以为是幻听，也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叩门声又响起，李某就迷迷糊糊起身去看。走到门前忽然听见有一个人说：“今有文牒，令你成虎。”李某大为惊异，恍惚间伸手接过文牒。递牒者并未露面，李某只看见一只虎爪。那人送牒后就离开了。李某打开文牒一看，空无一字，以为是某人恶作剧，心生厌恶，就随手把文牒抛于席下，继续睡去。

次日醒来，李某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起身找文牒，见它竟赫然在侧而自己身上的病似乎已经痊愈。李某觉得十分奇怪，出门到山中散步。他手执拐杖独自在山中闲步，走了一里多，忽然看见近旁有一小溪。李某沿着小溪走，不经意间，瞥见水中自己的头已变作虎，再看手足，竟也变作虎。李某惊愕之余，随即想道：“如此模样回家，定然惊吓到妻儿，不如暂且进山，日后再徐徐图谋。”于是，李某扔掉拐杖，进入深山。家人见他整日都未回来，四处找寻。李某的儿子在山中找见他的拐杖，以为父亲被虎狼所食，悲痛不已。随后，把此事告知家人。家人听闻，都号啕大哭。

李某化为虎后，在山中两日不曾饮食，饥肠辘辘。他蹲在水边喝水时，看见水中蝌蚪游来游去，想到自身遭遇，一时感慨不已。正踌躇间，李某忽然想起此前听闻老虎也能吃泥，就伸手抓起一把污泥放入嘴中，入口只觉味道十分腥臭，就不再吃。起身继续前行，忽然看见一只兔子，李某跑过去一把把它捉住，咬死之后，吃到肚里。吃完后，李某竟觉得身体渐渐变得强壮。此后，李某白日就伏卧草丛中，夜间出外觅食，也常抓到獐、兔等动物充饥。又过了数日，李某动了吃人的心思。一日，一采桑妇人路过，李某上前抓了妇人，吃后，颇觉甘甜美味。此后，就常伏身小路旁，专待行人路过，捉来下肚。

一日傍晚，有一砍柴人背着柴薪回来，李某想要上前抓人，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莫取他性命！”李某大惊，回头一看，见一老人须眉皆白，一看就知是神人。李某身形虽变作虎，然而心中依然思念家人，想要还归人身，于是忙求告老人。老人说：“你被天神化作虎身，如今天神想要把你恢复成人身，你若杀了这个砍柴人，就永远不能变作人了。明日，王评事会从此处经过，你把他吃了，就能重新做人。”说罢，老人倏忽不见。李某只得又藏身草丛中。

次日，李某一直在官路旁等候，到了日暮，忽然听到铃声响起，忙隐匿草间。又听见空中有一个人说：“这是谁的车马？”空中一个人回答：“王评事的车马。”空中人又问：“王评事在哪里？”一个人回答：“在城外，官员相送，酒饭刚散。”李某听闻，就沿路等候。一更以后，微月淡淡，忽听得人马声响，空中又有人说：“王评事来了。”须臾，李某见一个人，身穿朱衣乘马而来，此人四十余岁，酒已半醉，身后有数人跟随。李某急忙上前，把他从马上拖下，拽入林中，两三下就入肚。王评事的随从也四散而走。

食罢，李某心思稍稍清醒，竟想起了回家的路，距此已有百余里。李某沿着山路回家，又走到小溪旁，临水自照，看见自己已化为人身，大喜李某回到家中，家人又惊又喜，问：“这七八个月你在哪里？”李某此时已言语颠倒，不能成句。家人见他如此，只得精心照料，又过一月，李某才渐渐恢复如常，把化虎之事说与家人听。

又过了五六年，李某到陈许长葛县游玩。蒙县令赏识，随同县令参加宴席。当时席上座客三十余人。宴会主人说起人变化之事时，说：“神怪小说都是胡言，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李某听罢，忙说：“并非妄言。”于是，把他所历之事说出。主人大为惊异，命人把李某抓起。座客大惊，忙问缘故。主人说：“我父正是那为虎所杀的王评事。如今，既然遇到杀父仇人，定当为父报仇。”说罢，提剑将他斩杀。后来，官员得知事情始末，都觉得王评事之子情有可原，也没有追究他的罪责。

——故事源于唐·皇甫氏《原化记·南阳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