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有烟没,我的抽完了!”鼻音男刺耳的说话声把我从往生的回忆中拽了回来。
“我就剩两根了,老三,你抽不!”
“啪”打火机打火的声音,鼻音男抽上了。
“我不抽。”高个男拒绝地很是果断,但声音极其轻微,像是没了力量去面对什么似的。
“他不抽你抽,人家媳妇怀孕,戒了!”鼻音男给深沉男点了烟,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外边大车的怒吼依旧,车内却是云雾缭绕的迷蒙与刻意假装的安适。
不知怎的,他们对我思绪的抽断倒让我瞬间失了对小凯的怀疑,如果事情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小凯还尚有嫌疑,但从杀手的气息以及三人的对话判断可知,我应该是被这个称之为“老三”的高个男子给杀害的。雇佣杀手对于小凯这个普通如一粒尘埃的人来说,不仅缺少必要的资本,甚至在意识上就是不可能存在的回路,何况偷运尸体这种需要有着极其缜密心思和详尽计划的事项,总也不会由一个扎我车胎、行事简单冲动、不良情绪直接外放、做不了迂回婉转的精神病人所作出的。除非他有双重人格,不然……
我的头脑开始乱了起来,理不清任何头绪,阿凯在电梯中懦弱而谦卑的面容开始在我眼前反复出现,叠加着他黑夜中划扎车辆的模糊身影,和他离家时怒火中烧的眼神,最后汇成了一道鬼影在我背后媚邪地叫嚣,让我那已死的心头仍略过了阵阵的寒意。
“咳咳咳……他妈的抽个烟.....咳咳咳.....!”鼻音男再次拯救了被混乱意识绑架的我。
“你说那个人到底想要干嘛,他要运走尸体,选个能把尸体直接搞走的点去动手不就行了嘛,要不就先绑后杀,反正结果都一样,找不到人最多算个人口失踪案,还省了我们不少麻烦。现在倒好,明明白白的一桩恶性杀人事件,最后还要把尸体从殡仪馆给偷出来,非得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要不是他把善后的事情的都做好了,我才不淌这趟浑水呢!诶你说,那人怎么知道这女的小区监控在维修啊,而且殡仪馆里竟然有这么个上下联通的管道,我真是眼界大开了诶!啧........这事发生的就跟做梦一样,这么大一笔钱,这么多不可能的配合,我现在真觉得这女人太可怕了,她想要干成个什么事情,这劲头下的可真不是一般的足哦!”鼻音男嫌弃地将烟头扔到了脚下,狠狠地来回踩了几下。
“女的?他说的是我,还是……”鼻音男的最后一句直击进我已经不在跳动心。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只知道这一点。”高个男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老三,有时你的这种冷静,不,这种·····唉!真是叫人既佩服又害怕呀。”低沉男口气中带着些许的焦虑。
“只要不冷淡就行,弟妹怀着孕,老三可就不好受咯!”鼻音男幸灾乐祸地打趣道。
“别开老三玩笑,他……让他好好开车。”低沉男似乎感到高个男的愤怒,或者内心本就怀揣着难以消除的顾虑,急忙制止了鼻音男莽撞的打趣。
“做完这票就散伙,我不干了!”高个男说得斩钉截铁,口气里却尽是轻蔑。
“别呀,老三,我开玩笑的。”鼻音男像是惹到了一头笨牛一般地求饶道。
“这次我们如此不顾后果地去接下这摊子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打算,而我的打算就是散伙!”高个男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做各自想做的!”但这句明显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想……”低沉男强装着镇定想要对其劝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而且只能这样!”跟之前一样,高个男末尾的一句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以为就此散伙,你金盆洗手,日子就能过回常人的样子了?我当初是不知道你........可你现在是背负命案的人啊,回不去啦,我知道我本不应该.......可你真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低沉男压低着声音,言语的急躁盖过了心底里的悲戚。
“没有回头路?没有回头路!”高个男的声音突然透出一种轻松的意味,但很快被一种压抑着的愤恨与痛楚所取代。“我媳妇儿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干过的事情和要干的事情,知道我不是一个简单的汽车修理工,而你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货车司机,知道我……并没有她想象地那么好。”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
有一个自己如此在乎的人爱着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他却非要去做这般要命的勾当,直把两人一齐往火坑里推,直到火苗烧尽了两人的心,才觉得疼,才觉得追悔莫及,可那仅留的灰烬注定无根无息,只得随风飘散,高个男想要搓起余灰,一切如旧,只能说那片痴心在过度地妄想!
“也是你活该,要了我的命,遭报应是迟早的事,看我死了痛苦还是你活着遭罪!”我愤愤的想着,哪管什么刻薄不刻薄。
“我不会因此变成什么恶灵吧!”没有死过的经验,死亡之后会经历什么,亦或是发生什么变化都不是我所能预见和控制的。但就目前而言,如若我真的变成了所谓恶鬼,自己怎能不被自己给吓到。假设“变成恶鬼”还算得上是一种人生体验,那我能做的或许只有去接受并随机而能动地加以合理利用了,总也不能坐以待毙地把自己恫吓而伤的太过惨烈了,当然,如果我还拥有着能被什么给伤到的机会的话。果然,死亡的世界如生时的世界一样仍是那么地身不由己。
车子依旧静静地开着,轧过路面的啪擦声清晰入耳,我们早已驶离了大路,在不知名的粗僻小道上孤独地前进着,我不禁为这片寂静的乡野感到了由衷的同情与愧疚。如此静得发慌,黑得浓重的地方,一具尸体正缓缓透出她的思想浸到每一寸的空气当中,这附近如果有居民,当他们得知了自己今夜的处境,可是真的要做噩梦了吧。
“老三,你脸色似乎不大好。”低沉男的恐惧多过了关切。高个男握着方向盘的手由于握得太过用力正在簌簌地抖动着,就连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慢慢失控地抽动起来。他的口鼻突突地喘着粗气,好像是要与谁抢夺着这世界上最后仅余的氧气一般。
鼻音男从后边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当他发现高个男犹如癫痫发作似的浑身颤抖着,惊慌失措间只能与低沉男一齐按压着同伴那如同火山爆发般身体的剧烈晃动。
“快扶着方向盘,踩刹车,快呀!”鼻音男大叫起来。整个车子随着高个男全身上下的颤抖也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幸好盛放我尸体的器具是固定在车箱底座上的,否则我那无法动弹的身体势必会再次经历翻倒而出的屈辱,甚至可能会受到难以想象的重创。
此时的我竟然对那背后的雇主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也就在那一瞬间,所有深重的恶都在这一点好处的给予中变得有些理所当然。原来,即便是十足的恶,只要稍微掺杂进某些对人“有利”的成分,其或多或少便有了能去强辩甚至翻盘的底气,进而让人迷惑、踌躇、内疚、同情甚至是狂热地追随。而令人不解的是,我们可以在利的获得中感激一个罪孽深重的陌生人,竟也如此吝啬地对待身边爱我之人在生命中所给予的如此频繁的爱。爱不敢有偏差,因为爱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诟病,而恶则可肆无忌惮,要么不偏不倚恶到一无是处,要不偶有偏差暴露出所谓“人性的光辉”。
“老三,你快醒醒,醒醒啊..........不然咱仨可都要给那女的陪葬了!”低沉男狂吼道。
“想想你未出生的孩子,啊,别做傻事啊!”鼻音男也声嘶力竭地劝诱道。
“孩子,孩子,孩子,嘿嘿嘿,哈哈哈……”高个男诡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竟让我这具冰冷的尸体都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孩子,孩子,呵哈哈..........死啦,死啦,哈哈哈……”高个男依旧发着疯。
“你拉着他的脖子往后拖,我握着方向盘......呼呼......愣什么愣,快动手啊呀!”低沉男慌乱地命令着。
鼻音男一把拉住高个男的肩膀和脖子拼命地往后拖,不知是力量悬殊太大还是劲没使对地方,高个男坐在椅子上仍旧没有移动,只是狰狞的脸上显现出几欲窒息神色。
低沉男见形势危急,便在高个男紧握方向盘的右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见那只大手应激性地往后一缩,高个男发出了一声割断气息般的吼叫,鼻音男顺势发力,总算把高个男拖离了后座,随后两人就一股脑地重重摔到了我的“棺材上”,接着狼狈地一齐挤进了一旁的空隙中,两人就这样相互叠加着呼呼地喘着粗气。
车停了,是低沉男刹的车,他已经代替了高个男坐到了驾驶座上,心有余悸地呆呆望着前方。
沉默的车子,不安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高个男又大笑起来。
鼻音男用他压在高个男身上那只胳膊狠狠地锤了高个男的胸口。
“你他妈还有脸笑,你爹我差点因为你就去见你爷爷咯!”鼻音男带着一丝滑稽的哭腔骂骂咧咧地说着。
“哈哈哈,呜呜呜……嘤嘤……”高个男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另外两人都见鬼似的瞅着自己的兄弟。
高个男忽的止住了哭泣,呆呆地望着车顶,然后就又哈哈大笑起来。
“老三,你没事吧?”鼻音男被这笑声吓的魂都飞去了一半。
“哈哈哈……我把她按到床上,拿起旁边早上她刚换好被单的被子,那是她最喜欢的被单,他说上面的碎花总让她能想起春天明媚的阳光……我就用那被子蒙住她的头,她的身体疯狂地抖动着,抖动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然后就不会动了,我突然看见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孩子,我曾伟光的第一个孩子,多么神奇啊,我抚摸着他的小身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高个男凄厉的大叫起来。
“啊啊啊,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啊啊啊啊!”
“快捂住他的嘴!”低沉男惊慌失措地叫道。
“呜呜呜……”鼻音男用尽吃奶的劲不让高个男叫出声来。
“他就是头发疯的牛,我快支持不住了。”鼻音男求救道。
正当低沉男欲跳到后面搭把手的时候,高个男发疯的身体突然间就停止了扭动,车里瞬间静的好像被夜一股脑吞了所有的生机一般。
“老三,老三,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太用劲了,把他给捂死了?”低沉男看这情形,以为高个男死掉了,就用他那已不甚清醒的头脑控制着几乎不受控的喉管和嘴唇责备着鼻音男,眼神里闪烁着一丝不明的绝望。
鼻音男惊跳着缩回自己捂在高个男嘴巴上的双手,半张着他自己那薄成两条线的嘴唇,错愕地看着他眼前这具庞大而瘫软的身体。他惊恐地看向低沉男,发现得到仍是惊恐的回应时,他费力而小心翼翼地咽下了堵在自己嗓眼中的口水,仿佛那咽下去的不是口水而是心脏似的。他稍稍定了定神,簌簌地抬起他灌了铅般的手,那手不自然地支叉着,颤抖而踟蹰着伸向高个男鼻子的下方。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划过一道白光,瞬间照亮了车子周围那黑暗的世界,道路两旁的柳树犹如夜行的鬼魅一般飘摇盈荡,目送着脚下惨白的路面缓缓步入深夜漆黑“肚肠”,最后被嚼碎成“无路可逃”的模样。
“还……还有气,他没死,没死。”鼻音男如说噫语一般地念叨着。
轰隆隆……白光的怒吼震慑着他所及的所有生灵。
两人双双瘫倒在各自的位置上,心有余悸地享受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
“我说这活就不应该接,总觉得怪怪的,你说老三是不是撞了那女的邪了。”鼻音男看了我的棺材一眼,夸张地打着哆嗦。
“想想都渗人。干脆把这女的扔路边吧,这钱咱不挣了。”这鼻音男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这趟尸体旅行的终点我还不甚分明,前途可能也是恐怖多过光明,但一旦开始,人心里总会希望有个结果,这半途上就被曝尸荒野,我自然是不情愿的,即便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但那种只能听天由命的从头再来,才是最大的恐慌,人是这样,尸体亦然。
“别自己吓自己,哪那么多有的没的,都到这份上了,能不能闭上你的嘴,你如果不想平分那500万,现在赶紧下车,如果想要钱,就赶紧他妈地闭上你的嘴。”低沉男有气无力地骂着鼻音男。
我的命加上空壳值500万!自己被明码标价以示出售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摊上所有而被出售,给到什么价格都觉得委屈,500万也许能安安稳稳一辈子,但真要买了自己的命,真觉轻贱了。
“劈啪啪…轰隆隆……”闪电犹如记者的闪光灯一般不停歇地冲击着人生舞台上混乱表演着的人们的眼睛,雷声欲把一切虚幻击得粉碎。
“这雷打的,真够不寻常的。”低沉男感叹道。
“我就说……我不说!不说!”鼻音男灰溜溜地把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我开车,你看着他俩!”被低沉男算进了他们的一份子我还是有些欣慰的,归属感是被需要的,虽然自感并不是一类,但我要的只是这种有凭有据的感觉。
半晌没人言语,只听到车外雷声滚滚,飞沙走石,不一会儿,大雨便冲刷而下,刷的人心都畅快了不少。
我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拥挤而又安全,思绪随着阵阵雷声跳跃,而后止息,而后再跳跃。
忽然我想到了鼻音男刚说的一句话。
“女的,他说他们的委托人是个女的?”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地旋转,回溯所有与我有过接触并印进脑子的女人形象。
难道是阿凯的媳妇?不对呀,这些天我俩也算是坦诚相待,虽然中间闹了些许的不愉快,但也算是说清楚、讲明白了,况且这数目也不是他们两口子给的出的........应该不是。
难道......难道是曾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