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言!住手!”
里木佳原追来巷子里的时候,看到的是顾守言拿着匕首抵住了胥云山的脖颈。
胥云山的行动从未暴露,如果他被发现,基本是她自己害的。
她几乎立刻上膛举枪,但枪口,是顾守言意想不到的,指向了顾守言自己。
顾守言非常疑惑,“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里木佳原步步靠近,依然指着顾守言。
“你的刀逾越了,为了交代,你要是伤害胥秘书,我也只能杀了你。”
顾守言笑极,“馨妹,你可能还不知道,他,胥云山,蛰伏在甫井家族身边许久了,让日本人吃了这么多次亏,只有他死了你才好交代,甚至可以立功。”
胥云山表情顿时冷了几分,虽然他被控制,但丝毫没有恐惧之心。
他是怎么暴露的呢?
他也很想知道,他眼神冰冷径直看向了里木佳原。
毕竟一个在他身边卖惨装可怜许久的故人之妹,最后又变成了日本人的爪牙,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论蛰伏,胥云山自觉不如里木佳原。
她是真的明白如何骗取信任。
“顾守言,虽然你八次入党书面申请被拒绝了,现在又在杀一个疑似共产党,顾守言你是阴阳脸吗?”
胥云山顿时轻笑出声。
顾守言闻言一抖,锋利的刃还是割花了胥云山光洁的脖颈。眼神避世胥云山看清他的形势。
里木佳原看到胥云山受伤了皱眉更甚,此时胥云山亦是满脸复杂地望着她。
但里木佳原还是继续着:“这不难猜吧,关于我的身份,可是我还想告诉你,那八次都是我否决的。”
“你骗我,馨妹你肯定是日方那边的卧底对不对,你肯定是坚定在日本人那一方的不是嘛?你死去的哥哥也为日本人效过力不是嘛!”
“你别提我哥,我和他不一样。你口口声声为了保护家人要入党加入组织,可现在呢?前有出卖蹇小姐,现在又要杀共产党。我觉得蹇小姐真的很大度,换做我再见你时,我不会想着给你善后离开,而是会一枪崩了你!你不是要杀共产党嘛?来啊!我也是!你快点也毙了我啊!”
顾守言心理逐渐失防,禁锢着胥云山节节后退:“你怎么可能会是共产党?怎么可能!”
“‘女囚’你总该听说了吧?‘女囚’不是胥秘书,也不是蹇小姐,而是我。”
顾守言越发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馨妹真的是什么共党卧底女囚,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凭当年你出卖蹇小姐,但却阴差阳错地给了我们接近甫井令道,击溃萃英团的一个完美施展机会,蹇小姐身为甫井令道的软肋,很多事情看似是她做的,但事实上都在我的手笔就这样掩护了我多年,你懂了吗!”
顾守言露出一副难怪但又难以接受的表情。
而被挟持住胥云山此时趁着顾守言心理防线一点点被破坏之时,瞬间用力拉出那只执刃的手朝外,空出利刃距离他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侧身连带着顾守言撞击在石墙上。
速度之快,顾守言被连带撞击后,身体蜷曲下沉且吃痛着,做不出其他更多的反应。胥云山当然也夺了他的匕首,脱离了顾守言的桎梏,这次的刀尖和里木佳原的枪一齐对准了顾守言。
尽管他对于里木佳原的的身份有很多话想问,但此情此景因他而起,里木佳原暴露会有更大危险,因此他不能受制于顾守言。
顾守言看到两人默契般一齐对着他举枪执刃,突然又笑着。
“馨妹,我真是不能理解,虽然你的生父母是共党无疑,可你是被王家领养长大,王家近乎亲日终身都唯日本人马首是瞻,你找到生父母时,亲日立场也该浸入骨髓了,可为什么?馨妹,你还是加入了共党,是为了他吗?”
话毕,顾守言虽是因被重击而瘫坐在地,却伸出指头指向面前的胥云山。
闻言她眼帘低垂,但还是带着些冷漠:“王馨早就死了,方馨因为爱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害得家人都死无葬身之地……顾守言,你没必要管我里木佳原爱谁为谁,总之都不是为了你。”
“是我的错!都是我当初没有坚定地选择你,对不起,馨妹,我愿意带你走,现在就走!”
“不用了。顾守言,其实我觉得你们顾家真的很可笑,商贾之家,不想与爱国革命者搭上关系,所以要拆散你我。当然,更可笑的是你,我也是那时候原来你也贪生怕死啊!”
顾守言闻言松了手,一脸颓靡地瘫倒在地。”
“将‘秦淮’计划实施到底是我生父母的心愿,也是我作为女儿还能早点回到他们身边尽孝道该去完成的,以及比起你们,哪一个阵营更加卫民亲民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出现在书店。今天这个任务也原本该是我来完成……可你什么都知道,你们顾家也是,但为保荣华富贵不也吸血了一家又一家吗?你们知道如果中国真的焕然一新了你们就失去了这些纸醉金迷,所以你们当年也是铆足劲儿要我生父母必死无疑。顾守言,我也恨你啊!”
“馨妹,我也想弥补你,我……”
方馨不听他的辩解便冷冷打断。
“只是让你失望了,我成为了你们顾家死亡名单上的幸存者……你出卖自己的战友那时说来拯救我,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因为你发现我不爱你了,你想要证实这一点,可你以为将人逼至绝境又救人于水火会让人感激不尽,可是我的心已经死在了方家被屠的那一晚了”
方馨句句诛心,顾守言无可辩驳,他更心痛的是这些荒谬的事情也真如方馨而言的荒谬。
“你也心痛了是吗?你能告诉我,你父亲母亲知道你有转身投入地下党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吗?他没有拿着自己的性命逼着你,让你别去!有吗?”
她低身扯住顾守言的衣领,冷静地质问。
“我就知道没有,你加入党也不过寻求一个不论哪边赢,顾家都可以存活的踏板。而我不会给你这个踏板,还要三番几次地将你拒之门外。”她蓦地松开他的领子,起身抹掉眼泪。
身边的胥云山看着方馨这般,也很不是滋味。
他不喜听这些东西,但在日本人面前潜伏多年,也当然知道里木佳原,也就是方馨的来历。
众人都说方馨认祖归宗后大逆不道,为爱人与家人恩断义绝,骂名皆在方馨一人头上。如今想来,怕也是顾家人为吃绝方家的手笔。
胥云山关于方馨的回忆太多了。
他初始她时,她是他好友之妹,唤王馨;再见时她又变成了方馨。直到她家破人亡零落风月,他还是出手要将她拉出火坑时,她又突然出现在甫井令道的身边成为了副手,那时候她又叫里木佳原。
胥云山迷惘了,他自觉自己身份沉重,自从未婚妻死后,哪怕以拯救她之名,他都恨她无比。他还恨她拿他当踏板踏上了与日本人为伍的贼船。
如今他被劫持这一事才知道:
她和他竟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他有些不可置信!她居然就是一直和他联络合作任务的‘女囚’!
原本胥云山思绪开始混沌是,却被顾守言当下一句话给震回现实。
“尽管你们是同一信仰又如何?馨妹,你和他之间有血仇,是他亲手击毙了你哥哥,一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哥哥,馨妹!你清醒一些!”
胥云山这时看向顾守言,目光冷峻,“看来顾家在甫井家族的庇护下下真的活得很自在,我杀王延井时,你估摸才不过十三四而已罢!我很感兴趣,你是如何得知的。”
胥云山也蹲下身,面孔如同被阴影笼罩般看着顾守言,仿佛他是已死之人一般。
“估计王大哥也发现了你地下党的身份才……”
顾守言挑衅胥云山,两人将有一场殊博时,身后的方馨淡淡开口:
“那又如何?当时我就在场。”
这一句话将两个人都完全击中。顾守言原本以为方馨对胥云山有情无非是对真相无知或者刻意欺骗自己。他想警醒她。
方馨却自己说她目睹了这一切。
而胥云山更是在一瞬间褪去了神色中的嗜血,起身缓缓后退,直到推至后墙再无可退才怔愣在原地。
如此,长期他厌恶她的原因,她很可能也知道。
“我在场,并不是我目睹了哥哥被杀,而是我哥哥,在一场交谊舞会上……”
方馨说到此,闭上了眼,那年她也不过十三,却目睹了一场伴随她到如今的噩梦。深深吸着气,想让自己释怀,“……凌辱且杀害了一名女子。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位女子是谁,顾守言,你黑白通吃,你不难猜出这名女子的身份吧。”
胥云山虽也难过到到止不住的发抖,他眼眶瞬间红极,有对故人之死的难以释怀,也有震惊!
震惊于方馨年纪之轻竟目睹了一切!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个在王家和方家相继覆灭后,变得疯疯癫癫还在风月里求生的方家小姐,是这样疯的。
顾守言也看出了胥云山的异常,可艰难得无法开口。但方馨还是选择自己说:
“可是我后来知道了,那名女子是耿家一名世家小姐,唯一不同的是刚刚参加革命的同志,她更是胥大哥有婚约但未过门的爱人。其实我觉得,我哥害耿小姐应该后者占更多,可我不论他什么原因都无法原谅他。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后来我也不再唤他哥,表面上,他半个月了都办公不再回家,事实上,我猜到他应该得到他该有的处罚。”
说完,顾守言陷入极大的沉默,而胥云山眼眶红得更甚。
“所以,胥大哥恨我厌恶我的原因,我一直都知道。胥大哥,等我们任务结束了,你再跟我清算,也可以。毕竟……当年我也没能救下耿小姐。”
方馨坚毅的目光第一次落了泪,这件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终是把伤疤撕开露给胥云山看了。
她看了一眼胥云山,想抬高面庞不想认输的瞬间,硕大的泪珠还是滑落在地。
此时,巷子里,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顾守言看到顿觉大事不好,来人正是他的父亲。
“我早就觉得你肯定有古怪,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听到这么多,方馨,你完了,甫井中将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次你就自己进去里面慢慢招供吧!”
顾父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面上写满了志在必得。
此时顾守言也连忙靠着墙站起身,他将在他身前的正欲开枪的方馨往后一推,子弹擦边在顾守言的手臂,但他还是笑着说:
“胥云山,快带她走,这次你别再讨厌她了,快走吧。”
话毕,顾守言阔步向他父亲走去的瞬间,展臂拦住他的父亲。
方馨其实不用顾守言说都会走的,她只当顾守言这个举动是为他父亲保命。
可是她也不在意。
胥云山也是。胥云山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的同志,一旦有他暴露的风险,组织上会有自己人来剿杀反贼。
他和方馨走出巷口时,听到闷闷地一声枪响。
回去之后,清剿队和胥云山重复了当时的情况。
死的人是顾守言,不是顾父手晃误杀,而是顾守言举枪自杀。
而当时他没说什么,只是不让自己父亲追出去。
顾父的执拗引得了那一枪的出现。
再后来,顾父疯疯癫癫不再说话,顾母虽然躲过了爆炸,但此生终得心中难安。
解放后,方馨在去往九龙秘密卧底下一个任务的前一个晚上,在胥云山递进来的书信里知道了顾家的情况。她将信件在火烛上燃烧,火光引出了她虽未哭出声,但早已泪盈满面。
“爹,娘,希望你们有知。”
远处,给狱中被捕的方馨送外套的蹇心唯听到牢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哭,也驻足良久,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们却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