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始知相忆深(叁)

小疃痛苦地闭目,不愿回想,“对不起…我,我也很绝望……”

见她脸色不好看,女童子转了话题。

“嗯嗯。不过看你这个样子,猫妖姐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李官人了吧?”

小疃倏地一怔,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下头,“我…我……”

她晃了晃胸前的绺发,“我只是想陪着他。”

女童子:“这就是了嘛,你就是喜欢他呀。可是,人妖殊途,你会害了他的,或者是他害了你。你看现在就是下场吧。”

被说破了心事,她有点窘迫,她确实很喜欢浮情哥哥,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

听到后面的话,她脸色又白了一下,眸中酸涩,“人妖殊途吗?可是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呀,我喜欢他难道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就只因为我是妖吗?那这天底下也太不公平了。”

类似于的话女童子也听过,她沉吟了一会儿,“嗯……可能是没错的吧。”

小疃眼中微微亮,眼前这个人族小女孩……竟然这么认为吗?

“但是道理始终是道理,就像我师傅说的,有时候道理也只是个死道理罢了。猫妖姐姐,你看吧,本来呢人和妖就是有偏见的,这个世道就是容不下人妖共处。”

“而且你擅自把自己的妖丹给了别人,其实也就是把自己的软肋给交了出去,置自己于危险之地。还有,这妖丹妖气缭绕,要是李官人命数差点,估计都堕妖了,损人害理啊。”

小疃手中握紧又放开,她当然知道,但她找人帮忙过,虽然有风险,但那位李夫人却是福星命数,气运雄厚,当然也无形中罩着了李浮情。

“哦对了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李官人的吗?”

“两年前。”猫妖道。

“嗯嗯,”女童子点头,“那这么看来也还是错的,据我所知,李官人三年前便娶了李夫人。而你却喜欢上了李官人,难道你不知道李夫人的存在吗?”

谈到这个,小疃的脸色霎时灰掉,还有几分羞耻,“我,我知道的……”

空气有几分凝噎,但女童子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谈论这件事。

她又抬起头来,“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浮情哥哥愿意,我做小也是可以的!”

女童子闻言诧然,嘴巴张的老大了。

“而且,而且就我看来,其实浮情哥哥和李夫人感情并不好,他们二人虽是夫妻,却貌和神离。一个淡泊明志,一个强势果断,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起来。”

“浮情哥哥的身体那么不好,李夫人除了给他请大夫之外也没有怎么关心过他。”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为什么我不可以呢?自从两年前那场初遇开始,我就已经不能停下来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离开他的话我一定会相思成疾的!”

“他总是对我很温柔,他教会了我如何在人世间生存,还告诉我一定会找到我的家人,可那是我胡诌的呀,他总是这么善良又傻,可偏偏我的心软的不得了。”

“这样一个人我怎么忘得掉呢?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我是要赔上一辈子的。”

“难道这样子是错吗?如果是错的话…我也认了。”

女童子听得有点神离天外了,小小的脑瓜子似乎装不下这么多的学问东西。

她似乎对刚才师傅说的话有一点点的感触了。

回过神来,见身前的人黯然神色,也不好说什么太重的话,只能挠头,小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夫妻间的事,外人很难说的清的吧?毕竟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好好的人为什么要上赶着给别人做妾室呢?哎,不懂不懂……”

她刚感叹完,“咯吱”一聲,柴房的门被打开了,她以为是师傅,刚转身,“夫人?”

李夫人身着百绣花鸟裙,上披黄梨绣夺衫,衣着富丽,浅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潋滟,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富贵的矜傲。

因着开门的动作,光洒射一片,灰尘在空中翻飞。

她慢慢走来,不知道是为她这炫目多彩的气势,还是突然而至,二人都愣了神。

缀了明珠的暗纹宝绢鞋头停在小疃面前。

缓慢轻扬的聲音自上头传来,“噢?一个杀了我家下人,不请自来的妖,竟然想做小啊?好大的志气啊。”

“人妖情未了啊,多感人,你救我我救你。世俗伦理啊,正室原配啊,人命关天啊,哪有你们的情意重要啊,”她嗤笑,“是不是?”

她白嫩的右手抚上小疃的脸颊,轻轻拍了一下,正红的丹蒄格外刺眼。

小疃不知为何,心里突突的,眼睛芡芡地看着她没说话。

不,不是的,她很想辩解,不是这么想的。可在她心里浮情哥哥确实比什么都重要,她就如鲠在喉了。

下一秒,李夫人的动作让她们措手不及。

“啪!”脆响的一聲!

小疃竟被打得侧躺在地,柔软的嘴角淌出一丝血,脸迅速红了一片,又高高肿起来。

一旁的女童子惊得捂住了嘴。

“好大的胆啊,谁给你的勇气来我面前挑衅,李浮情那个短命鬼?呵,没见识的妖就是没见识,不仅自以为是,还目光短浅!”

“疼吗?我告诉你,这都还没梁山被挖心的万分之一疼呢,我管你想做什么异想天开的梦。那你既然敢动我家的人,管你是人是妖,就做好承受这一切的代价!”

李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拂动腰佩,似要离去,慢调留下一句,“还想着你的浮情哥哥来救你呢?你还是想想他会不会被我打死吧。”

小疃闻言情绪波动了起来,大叫着唤李夫人不要,不要这么做!

李夫人仿若未闻,身影掠过门边。

女童子看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也是懵得一场,看了看抓狂的女妖,摇头叹气地关上门走了。

作孽呀,作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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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回暖,盖着太闷了”

李夫人笑着说,伸手细心的替他拂开厚厚的毯子。

李浮情的身体不好,外屋开窗通风内屋紧闭,卧榻请木匠给做了矮榻,床帐轻薄透气。

空气还是寒凉的,李浮情也醒了。

隔着床帐,听着她在一边走动的聲音,又是倒水的动靜,又看见院子里茶花开的灿烂,香气四溢氤氲。

原来她把窗户也打开了。

鸟鸣悠长,日光熹微,仿似昨夜一场梦。

风过无痕。

她似乎很闲情雅致,喝了喝茶水,又调试了一边的乐器,才款款起身,轻轻走来。

她停在床前,身影透过帐,二人间似乎於映出一种深晦而凝重的顏色,让人看不清。

“李浮情,不说话吗?”

“你问吧。”他刚醒来,靠坐在扶木床头,嗓音哑然。

“你那个小情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浮情皱了皱眉,略带不悦:“你不要乱想,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她冷笑一聲,显㸐不信,“不敢苟同,两年,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人家都愿意给你做小了,要不是我身上陽气重,她都住后院来了吧?”

“你好好说话,这様我们根本谈不下去。”

“我需要和你谈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护她一条命?让她走?想得挺好的呀,昨晚你俩那唱的可是哀怨婉转,潸然泪下啊!我都想鼓掌了,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

“孟戏雪!”他素来心态良好,此刻却也不免直呼她的名字。

从来都是这样,他们二人说话不下半盏茶,就得摔杯离场。

她双手抱胸,“恼羞成怒了这是,嗯?”

李浮情揉了揉眉头,疲惫道:“我和小疃只是萍水相逢,我只把她当朋友。对我的病她只是太过执着了。”

“让她走吧,再也不要回李府。还有,让道长把我体内的东西拿走吧。”

纱帐一下子被撩开,她垂眼看着他,二人相视间,连风似乎都凝固了。

“李浮情,你是觉得她对你有情谊,你欠了她,所以这么大方吗?一个人情换一条人命?这买卖你都能做啊,呵,我可不行,做不到这么没心没肺。”

她的聲音似乎含了浅浅的哭腔,让他一下子冻住了,可抬头看见的那张绝色荣华脸容,依旧坚定自若。

他闭了闭眼,“我们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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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早春天色。

春眠不觉晓。

清新阳光在伽蓝殿顶端,还有一侧的枝繁叶茂挂着红绸缎带的树上。

而地板上的青苔,犹自青鲜。

一只猫姿态熟练地跃上树桠,慵懒地享受金色光线的沐晴。

时不时睁开眼睛看远处上供香火的人流,又低头看看树下,偶尔帮他们挂牌。

香客们都说它是有灵的猫儿。

可它总是觉得自己似乎空旷许久了,忘了很多事,又像是大睡一场,时间流逝太快了,磋砣半生的感觉。

此时,一袭甘青色长襟领与一名紫衫人影出现在寺前,他们二人慢慢行来,青紫相叠的袖下双手互攥。

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

宛若水面摇滟接星津,树上的猫目一动不动地追随着他们,或者准确来说,那个紫衫男子,发间偶尔夹杂着几缕紫色发带,眼角含笑,流露出尘世间人们的几分幸福与自在。出尘的气质与绝美的容貌相得益彰,宛如一缕清风拂过湖面。

一侧的女子甘衣青丝腰如柳,一双丽目勾魂慑魄,粉腮因爬山微微泛红,一对匀称的耳垂微微低垂,挂着繁复的金荷坠。

夫妻二人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昨春夜,箨雨润根,一枝半叶清露痕。

猫儿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有种迷糊的醉感,不知今生何兮的错觉。

它双腿一迈,跃下树根,刚要朝前去,一双属于僧人的手将它抱走。

素衣净履的小僧弯了弯眼,“阿弥陀佛。”

“既已为过去的错付出代价,前尘与修行功亏一篑,何必又重演呢。修得人身安逍遥。”

他转身,只听渺音道:“爱恨嗔痴,迷心入妄。”

遥遥山路上,草途十万八千里,风轻扬,云淡隱,雾有牛笛聲阵阵。

晴空万里。

紫金衣摆落下,道士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

女童子捧着本话册看得有滋有味,时不时还评上几句。

“师傅,你说怎么这么多话本子都是写人妖相恋的呢,明明大家都很害怕妖怪啊。”

道士不经常回应,也只是应几句。

“我数数看,书生和妖,农夫与妖,侠客和妖,居然还有,道士和妖。这是想不开了吗,当我们道士是吃素的?”她匪夷所思。

道士这才回了一句:“破书。”

女童子讪笑了一下。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怎么这些人为了妖就能负了原来与之相爱的人呢,还有妖,自诩深情却为了目的伤害别人。这様的故事一点都没意思。”

“想来,还是那李家奇特,我第一次见好生威武的娘子,”回想起来,那一记响亮的掌掴还历历在目,“不仅不怕妖,还去了它尽数修为。”

道士缓缓睁眼,道:“她命数非凡,岂会惧邪崇妖物。观她夫妻二人,倒是互补得彰了,阴阳相合。”

女童子点了点下颔,受教。

“人生百态,七情六欲,相恨相思,东边日出西边雨,长兮短兮山远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