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漫天皆白,把天地之间点缀得如此缥缈。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萧瑟的冬日为院子增添了情。
饥鹤翅寒飞不去,伴人闲立看梅花。
雪中院子,梅花树下,林瑞雪披着白貂大氅半倚在木榻上,脸上微晕红潮,拂向桃腮红。
一旁的静玉坐在茶灶旁就烹煎,将枝头新雪扫下煮沸沏茶。
静玉看姑娘今日脸色好,又隐隐有笑意,便开口:“姑娘可是也见这天色好?奴婢今日一推门也是惊了,这雪来得大又急,却好看。”
林瑞雪听着茶灶的火烧声,盯着院中落下的鹅毛大雪,浅笑,声音如捻玉珠子般:“前人云雪是天上落下的水,是无根之水。”说着,悠悠又落道,“那些医者不也说雪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静玉也知道林姑娘喜欢雪堂幽坐,藏养守静,宁身安形的日子,将炉上的梅花糕煨热递给林瑞雪,“来,姑娘。”
樱桃细腻的小嘴含住糕点顶端,吮了一口,吃得不紧不慢,姿态优雅婉转。
一夜之间,京城落了雪。
不过三日,林侍郎与丞相家便定了亲。
落雪纷纷,百姓们也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林侍郎家走运了,毕竟那可是丞相家,到底还是高攀,却也有人乐,毕竟是一大喜事,可以凑热闹。
林府嫡院——
细雪纷飞,梅树也绽了点点缀缀红。
静玉一脸担忧地瞧着姑娘,但不管说了多少也是不管用的。
姑娘心境孤独,早年丧母,林大人又纳了黎姨母,平白被二姑娘他们摊去了父爱,这些年来少与宗室贵女来往,如今一纸婚约倒不知道是吉是祸了。
再看,林姑娘素净惹人怜爱的小脸仰望着白茫茫的天迹,眼中隐隐有几分氤氲,语气慢吞:“我出生那日,天降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给我取得好吉利,依我看,不过是寂寥伤心之雪罢了!”
“可怜我身为女子也逃不开这媒妁之言!”
静玉忙道:“姑娘!”她知姑娘因为这突然的婚事伤心,如今也触景伤情了。
林瑞雪纤纤玉手掩上了面,不愿让人瞧自己的落魄样。
静玉往前行了一步,鞋子踏出欶欶的雪声,道:“姑娘为何不往好处想,那丞相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后院也空无一人,奴婢虽见识短,却也知此人声名显赫,倒不会委屈了姑娘。”
姑娘的手上凝了桃色丹蔻,越发显得手净,其后传来哽哽咽咽的声音,“你又怎会懂,这般高堂上的人,手段怎会干净,我倒不求他如何,只是一时想不开,如今怎的了?”
静玉回道:“三书已经过了。”想来这年也是要在丞相府过了。
过了半日,林瑞雪从午歇中醒了,静静坐在榻上,脚边放着火炉,她眉眼半垂,似画墨发散在身后。
“静玉。”
静玉正在扫院门前的雪,一听呼唤便上前应道:“欸,姑娘。”
“你把我侧屋的东西也清点一下,放到嫁妆里。”
静玉愣了一下,才应道是。
侧屋的东西可是林姑娘生母留下的,平日里最珍惜的东西。
为君难,为臣不易。
汴禧的臣子下了朝,诸多叹气不过凝为这一句。
方才朝堂上,通州一报流民难安惹得众人气不敢喘,高堂之上的帝王也不言语,只问众卿有何想法。
一位大人言:“当下已十月在即,需派钦差下通州安抚流民,置流所,解燃眉之急让流民挨过冬季才是。”
众人一看,是户部的李大人,户部都这么发话了,谁还想开口。
只是这份差他们可不想接,现下已十月,且不说这河随时冰封,这从京城到通州,也要半个月,能不能回来过年都是问题。
皇帝一时也没点明谁去,诸位大臣也拿不准,只是叹气。
李侍郎正下台阶,身旁也有几位大人与他闲聊,都是恭喜喜事将近。
李侍郎也不知忧喜。
说起这位丞相大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独也。
史官有一载,丞相沈年意,文薄盈积,断决如流,人不敢欺。
但要说他手段通天,也不能一手遮天,坏就坏在他位承两朝,前朝南阳改朝换代一大部分功劳在他,如今汴禧繁华绚丽也因他。
前朝南阳帝昏庸无道,沉迷女色,追求长生,昧信假道士,凡是进献美人者封官加爵,鸡犬升天,可谓是酒肉池林,饮饱思淫欲。外加北方敌扰,时局动荡不定。
这时,是丞相一剑划开了吹得京城熏人暖的奢侈风气。
时南阳二十九年,南阳帝与大臣在街巷的富贵人间楼乐不思蜀,荒唐行事。
推杯换盏,白玉金钟,乐声四起,酒肉食糜美人笑。衣冠不整,堪称销魂殿。
不想乐女中有杀机,将南阳帝以刀掳掠,场面大乱。想来这南阳帝昏庸行事,树敌不少,一朝被蛇咬。
不想沈丞相突然现身,如一抹清流,不等众人惊讶,一剑杀了与皇帝寻乐的臣子,臣子捂着流血的脖颈,瞪目说不出话。
“为臣不正,蛊惑君王,该斩。”
沈年意,冷淡着目光,不顾旁人彷徨的眼神,私兵将富贵楼包围,提着滴血的剑坐在乐女对面。
乐女看着对面青衣静坐的人愣了,此人长相如玉,眼似潭水,墨发与一袭青衫形成泼墨山水般的画。
只有那似深渊的目光和滴血的剑提醒她,这个人很危险。
果不其然,随后不管她万般算计利用手中这个无能皇帝,他都只是淡然笑之,宛如曲河中的青莲,幽静朦胧。
无能皇帝也急了,他以为沈年意是来救驾的,结果居然丝毫不关心他的性命!这简直放肆!
他刚急骂了两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血飞溅。
“陛下行其妖道,动摇社禝,愧对山河,自当退位。”
乐女瞪大了眼,溅了一片红腥覆盖,心下大骇,他,他竟弑君。
其后,天下便宣告了南阳帝重伤于乐女之手,救治无效,殒。何其荒谬,一时南阳没,后宫肃清,朝臣改代,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其年九月沈丞相提携时年十五的太子殿子为帝,改年号汴禧,天下大喜。
速度之迅如卷席洪涛,不少史官文臣拍桌称快。
到此为止,沈丞相已成为这朝堂不可忽略的一势,关乎国本的事必经他手,这种局面当能不忍为他们见,但这个人的势力盘根深不见底,他们的小动作皆在他眼里。昔日刑部的贪官宣大人不也是污了七十万两,自以为鬼不知神不觉,不想被沈年意以贪官肃清的名义铲了个底,给国库入了二十万余两黄金!
那一年,春柳拨芽的快,宣府门前万条垂下绿丝绦,丞相大人就站在其下。
前来围观宣府抄家的人只见那绿意下浅浅笑着的人,冰肌玉骨,身姿优容。
宣大人狼狈地被押出门,他目呲眼裂,恨恨地看着沈年意,疯了似的朝他的方向骂:“沈年意你欺君罔上!你不得好死!”
丞相大人闻言只是淡淡地看着半跪地上的他,目光似怜悯又似嘲讽,长相柔和的他偏生给他一种冷意。
“心由微而起,贪不遏,则害人不已。”
这句是对他说的。
“四等之臣,本相不过是社禝之臣罢了。”
社禝之臣,使君王的品德没有缺失,力保国运的繁荣昌盛,使民心不动摇,社稷稳固,生知安行。
春风过,宣汆只觉得浑身冷,眼前这人太过荒谬绝伦,可他只能被一点点拖离这往日的宅子,望着逐渐朦胧的绿衫人影……
至此朝中一半人归顺丞相势下,另一半势力盘根错节,但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中立,一派归依许昌。
但没有人敢明面上忤逆沈年意,也不想触这个霉头结束仕途,如今他要娶亲,注意力自然没那么多放在朝堂上,他们都松了口气。
皇宫
下朝后政冶帝回了宣政殿,命人寻沈丞相前来。
殿外,寒风萧肃,树枝上洋洋洒洒的雪飘落,即使在遍地萧瑟和破败中,那个人依旧是最美丽的存在。
点点白茫缀落他身上,有落在他泼墨似的青丝上,也有溶化在他精致如翼的锁骨上,他垂眸间恍若羽蝶振翅,脂如白玉。
殿内装横华贵,鎏金银竹节熏炉,地毯火炉烧得如三月阳春。
政冶帝抬眼,沈年意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从容不迫地行礼,却不跪,依旧穿着绿衫,外披白毛大氅,素雅干净又高贵不可攀。
偏偏这样一个人,要娶林侍郎的嫡女。
他还以为沈年意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兴趣。
偏殿内——
政冶帝与沈年意对坐,中间搁着梨花小檀桌,摆了茶水。
沈年意纤细透净的手拾起那盏玉色点翠杯,送至柔软红鲜的唇边,清色茶水入口,眼中神色不明。
白绒大氅的柔色与他乌髪的润泽,在这冬日里似乎暖化灼灼霜雪,绝世的容貌,荡开炙人的涟漪。
素来长得妖娆惊人的政冶帝也不免得承认这人确实漂亮得过分,如果没那些权堂之术的话。
毕竟是他先找人过来的,政冶帝只好先开口:“朕听闻你与林侍郎家的长女定了亲?”
沈年意放下茶盏,一动,身后乌发散至身前几绺,在冬意里透着几丝凉意。
政冶帝莫名想起他前些日子还打算暗中掇合许昌那边的人为势让沈年意娶了绍水郡主,也不知这人知不知道。
自沈年意扶持他上位,他就一直如他的学生般,知晓这人的心狠手辣,本也没想那亲事能成,不想他自己定了人。
“是,已经定了日子了。”他只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政冶帝想也知道制擎不了他,左右不过娶个亲罢了,林侍郎又是官场中保持中立的,官也不大,“朕听说是你提的亲,也好,朕到时候派户部赐礼。”
白得的财不要白不要,沈年意一笑,微微扬起的唇角便成了人间不可多得绝色,惊人心魄。
“那就,谢过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