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景霜受刑

午后的坤宁宫格外静谧,唯见窗外树影映在窗栏上,配上碧蓝色景德镇的瓷瓶,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美中不足,是稍显得热了些。

皇后娘娘孕中容易出汗,尽管有采棋和采琴站在冰后扇风,她的鼻子上依然沁出了一粒粒细小的汗珠,但这,并不影响她端华万千。

她稳稳地坐在首位,声音不疾不徐道:“皇上想要宠幸谁,不宠幸谁,那是他自己的意思,本宫无从干涉。本宫只知道自己是皇后,肩负管理后宫的职责,刘敬妃犯了错,本宫岂有不惩之理?”

我小声道:“娘娘就不怕旁人传闲话,说娘娘因为自己怀孕不能侍寝,容不下其他妃嫔吗?”

皇后并无半分保留,迎着我的眼睛道:“一来,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算本宫饶了她,流言一样不会少。大约会变成皇后孕中无能,不敢开罪妃嫔。二来,敬妃这回摆明了是要争宠,她争就争罢,无端扯上本宫做什么。本宫总得让敬妃之流知道,坤宁宫不是任何人用作攀爬的云梯。本宫既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有坐稳的决心和本事。六宫之主,绝非虚设。”

我忍不住在心底为皇后喝彩。

外表娇柔,内里刚强。

她这一道震慑下来,估计坤宁宫能清净许久。后宫女子,也不敢轻看了这个温柔婉约的女子。

她十分信重我,将小厨房之事全权交给了我,并派出秦松公公,还有采华、采琴两位姑娘帮忙。厨房的构造全由他们决定,我只管研究菜谱。要让娘娘胃口大开,把腹中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当夜,皇上驾临了惠妃所在的钟粹宫。

采华这人最是直肚肠,一早起来就在抱怨,说惠妃是条大尾巴狼,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我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她嘀咕。

皇后大气,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皇上迟早要宠幸她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有那闲心生气,不如多做点活。”

采华委屈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她。”

皇后摸着肚子道:“本宫既是六宫之主,又有了身孕,已经拥有旁人不敢奢望的福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呀,就是眼界狭小,光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

采华好奇道:“那娘娘说说,什么才是大事啊?”

钱皇后朗声道:“皇上长命百岁,本宫身体康健,孩子顺利落地,坤宁宫上上下下平安喜乐。”

众人听后,若有所思。

我搬来刨床,将光禄寺送来的冰块刨出冰屑,覆上果酪,再浇以酸梅汤,在瓷盆内小心搅拌,然后盛入盅内。

皇后道:“你在做什么?”

我回道:“冰果酪。清凉可口,最宜夏日消暑。”

皇后拿起一盅,尝了尝道:“果然冰冰凉凉,好不舒畅。”

我连忙夺过,道:“您还怀着身子,一口就罢。剩下的是送给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上的。咱们这儿设了小厨房,不能忘了他们。”

皇后唤过几位宫女,一一吩咐道:“听见万御侍说的话了吗,还不快点送去,免得冰果酪融了。另外,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一定要叮嘱她只食半碗,切莫贪凉。”

我想了想,拦住了即将出门的宫女:“咱们坤宁宫人手不够,只要去清宁宫和宁寿宫尽了孝道即可。皇上若想吃,便让他自己来看娘娘。”

采华冲我眨了眨眼,竖起大拇指道:“万御侍说得对!”

其他宫女一并冲着我笑。

皇后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嗔怪道:“就你鬼点子多。”

我嘻嘻一笑,继续琢磨菜谱。

因为出了个“馊主意”的缘故,坤宁宫众人对我的态度亲和了许多。她们原先因我是御前的人,对我多有疏离防备,相处下来,敬畏居多。而现在,也能与我说说笑笑了。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中做事,比在乾清宫要舒坦一百倍。

我心想着,皇上虽说只给我两日,但这两日只是约数,明日我再去讨一讨,多半还能在坤宁宫待一段时日。最好永远留在坤宁宫内,一直到吞银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时我再求求皇后,让她放我出宫。

我心中的云翳渐渐地消散,纵是日落时分,亦觉畅然。举目望去,只见满宫绚丽花朵,团簇盛开,映着漫天火烧红云,像一张瑰丽的锦。

我在锦上行走,慢慢地踱回了浣衣局。

还未入得屋里,我便喊景霜的名字。

我说:“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景霜躺在床上,没有应声。

她从不这样。

我放下碗,走到床边,小心地掰过她的身子,看到她两手覆在脸上。下巴与脖颈交接处,可见青紫。

有人掐她了。

我颤抖地掰开她的一双手,看见左右脸颊上各有指印,密密麻麻,应是打了数下。立即将桌上的冰碗拿来,敷在她的脸上。

“谁打你了?”

她不吱声。

我大声道:“谁打你了?”

她仍不吱声。

“景霜,你不是懦弱之人,你告诉我,咱们一起去求皇后娘娘做主。”

她闻言,睫毛一颤,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可仍然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甚至,连呜咽都是隐忍的。

我瞧着不对劲儿,看着她的眼睛道:“张嘴。”

她不肯张。

我又说了两遍,大有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她这才双唇轻启,伸出一条血淋淋的舌头来。我拿来温水浸润的软布替她擦拭,只见上面斑驳布着几条长长的伤痕,甫一擦干净,舌面上便冒出血珠。

“是针戳的,对不对?”

而那些血痕,是挣扎中划到的。

景霜缩着身体,一脸恐惧地点点头。

难道是孙太后发现了她与郕王的关系?不,不会。如果是孙太后,要么将计就计,要么杀了她。以孙太后至高无上的地位,犯不着使用如此下作手段。

只要不是孙太后,我就有能力为景霜报仇。

我拿来纸笔,叫她写下那人的名字。她垂着双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忍着心悸,慢慢地去揭她的袖子。手腕之上,深深两道血痕。

我可以想象到用刑时的场景。

几名太监或宫女捆住景霜的手,让她伸出舌头承受针刑。她不敢动,却痛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舌头被划破了,手腕也被勒出血痕。可是她还要把送衣服的托盘拿回浣衣局,所以只能忍着痛苦一路端过来。等回到屋子的时候,双手再也提不起任何东西。

我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身子却不停地在打哆嗦,连话声都是破碎的:“你起来,我们一起去求皇后娘娘。娘娘心慈,一定会召太医替你医治。”

她摇着头,不欲我受到连累。

我哽咽着说道:“再不治,你的舌头就要废掉了。只要那人大不过皇后去,我就求皇后替你做主,哪怕惩治不了恶人,好歹也让恶人看看,你杭景霜不是没有庇护的,坤宁宫会为你召唤太医!”

经清宁宫一事,我已全心全意地信赖皇后。

她若要害我,当日不必救我。她若要害我,多的是法子。

以她之智计权势,取我性命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借刀杀人,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她没有,她说要与我做姐妹。

我相信冥冥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就像花蕾遇春必开,积云过重必雨,金乌落了,皓月自当升起,枫叶红了,千里都是果香。我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她也深入肺腑地欣赏我。

所以一旦遇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找皇后。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坚定,景霜不再拒绝。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靠在我的怀里。

我擦干她的眼泪,扶起她道:“走,去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