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跪祠堂

岁值隆冬,连日大雪。

殷家祠堂上几只乌鸦盘旋着,殷姝跪在祠堂里,身上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冬蕊抱着殷姝,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刺破的指尖已经发白,几滴血珠挂在殷姝的唇角,饶是如此,冬蕊还是不住的摩挲着自家小姐已经发僵的手臂。

“小姐您再坚持一下啊,等六太太回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可怀里的人已经没力气回应她,冬蕊的眼泪漱漱落下,这次怕是真等不到六太太回来了。

“本以为过继到六房,小姐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可六太太一走,三太太就让小姐生生跪了两天两夜……还有五小姐,明明和小姐是亲姐妹,可自从过继给了三房就越发张狂了,却忘了她娘也不过是个妾室!”

冬蕊越说越气,低头见殷姝没有反应,又伏在自家小姐身上哭起来。

嘴角的腥甜味让殷姝有了一点力气,她睁眼就看见那傻丫头哭得伤心,心中一酸,却不禁失笑。

“你家小姐没那么容易死,别哭了!省点力气,不然真熬不过去了。”

冬蕊见自家小姐还有力气说话,忙抹了把泪,连连点头。

嘎吱——

沉重的木门忽然打开,天光乍泄亮得刺眼。

“怎么?是四姐姐死了吗,老远就听见这边哭哭啼啼了!”

少女清脆泛甜的声音响起,说的话却十分凉薄。

殷姝半跪着匍匐在地上,殷婉走上前来,伸出缀着珍珠的粉色绣鞋,轻轻踹了踹殷姝的背。

跪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殷姝早没了力气,被这般一踹便倒在了地上。

殷婉蹲下身来,掐着殷姝的下巴往上抬。

借着天光,那张叫人嫉妒的美人脸分毫毕现,殷婉心中一阵妒意,恨不得立刻将那张脸刮花才好。

“要说起来,你也就这张脸能看了,只可惜,国公府是不会要姐姐这样的货色做儿媳的!”

言语间,尖锐的指甲已经陷入殷姝雪白的腮边,仿佛墙头的积雪被猫儿踩了一脚,留下深深的痕迹。

看着受了伤却越发娇弱可怜的殷姝,殷婉寒了声,凑到殷姝耳畔:“姐姐,跟着六房这样的破落户,你怎么配的上金尊玉贵的阿湛哥哥呢?”

殷姝再明白不过了,殷婉口中的阿湛哥哥,就是她前世的夫君,那个薄情寡性,亲眼看着发妻身亡却无动于衷的男人。

耳边是殷婉痴痴的笑,“阿湛哥哥是我的未婚夫。”

她很得意,仿佛抢到糖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是难掩的喜悦。

说完,她一把将殷姝的脸推开,轻扬臻首,欢畅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殷姝冷冷嗤笑,她再愚笨,也知道殷婉也和自己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人。

可同样重活一世,她对谢湛已经心灰意冷,决意远离,殷婉却被执念所困,对谢湛爱之必得。

本以为重活一世,选了侯门出身的嗣母,殷婉能改掉那身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可没想到她依旧这般,不减分毫。

前世父母健在,她和殷婉都在自己家长大。

殷婉虽是父亲的宠妾所出,却被宠上了天。

她虽正室嫡妻所出,但母亲软弱,父亲偏心,前世的殷姝活得不如一个庶女。

那时她嫁入荣国公府,殷婉却守了望门寡,父亲想为殷婉再选一门好亲事,可翻遍整个京都,也找不到哪户好人家犯蠢愿意娶庶女进门。

殷婉的亲事就成了父亲的一桩心病。

可不曾想,殷婉会盯上了谢湛,自己的嫡姐夫。

父亲前来求她将谢湛让给殷婉的时候,她拒绝了。

殷婉歹从心起,在上元节灯会时,将她从桥上推了下去。

冬日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她躺在葳蕤灯火中,看见了桥上丈夫扬起的唇角,庶妹得意的目光,血氤氲在冰面,仿佛一朵血色虞美人,比烟花还艳丽。

谁知再睁眼,竟然重生到了八岁那年。

历史的车轮不知为何偏离了轨道,父亲出海的船翻了,没有一个幸存者,而母亲在得知消息的当夜就悬梁自尽,随父亲而去。

殷婉的生母苏姨娘则偷偷卷金银细软,独自跑路了。

一时间,殷家九房就只剩下两个失孤的幼女。

大伯父就提议,让几位做伯父的,将年幼的两个侄女过继了。

殷婉很有眼力见的选了出身侯门的三伯母蒋氏为嗣母,而她站在厅堂里,无助又茫然。

就在为难之际,六伯母卢氏站出来,蹲在她身边问她:“妧妧,你可愿意跟六伯母走?”

殷姝看着面目温和秀雅的六伯母,惶恐不安减退了不少,她咬了咬唇,轻轻点了点头。

六伯母又问她:“可我们即将去的地方是乡野之地,没有京都的膏粱锦绣,或许会吃苦,你可愿意?”

殷姝感受到六伯母的真诚,她忽然想起,前世从未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

而那时的自己才八岁,六伯母完全不用理会她的意见,可她还是问了。

那一刻,殷姝眼圈一红,用力地点点头。

城门辞别的时候,殷婉冷笑着凑在她耳边道:“上辈子是个蠢货,今生也如此,你就跟着六伯母去吧,等你从乡野之地回来,我是三房高高在上的嫡女,你是山野村姑,我看你拿什么和我争。”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殷姝也是重生之人,只怕会被殷婉吓坏。

她当时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只是傻傻望着殷婉。

殷婉只当她不明白,嫌弃的撇撇嘴,退回到了三太太身边。

三伯母蒋氏伪善地看着六伯母:“六弟妹选了这么个累赘在身边,日后只怕要受累了。”

她不记得六伯母是怎么回答的了,只是当时蒋氏的脸登时垮了下来。

此时再见殷婉,她倒是没了从前的锋芒外露,只是藏起来的尖锐,仿佛蝎子的毒刺,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蛰你一下。

“你不会还在等六太太回来救你吧?我的好姐姐!”

殷婉发出愉悦的轻笑,目光在殷姝狼狈的身上打量,显然很满意,“你又不是她亲生的,你的娘可是罪臣之女,你若是死了,只怕六太太还会多谢我呢!”

殷姝早猜到,三太太再和卢氏不睦,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惹人争议的事,此时从殷婉口中得到证实,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走。

“姐姐啊,你且在这里跪着吧,方才荣国公府才送了些缎子来,大伯母让我去看看呢!”殷婉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声音徐徐:“也不怕告诉你,即便是六太太回来,你也死定了,得罪了三太太,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走了一步,正中踩在殷姝的手背上,见殷姝不吭声,还下死劲儿的碾了碾。

“你放开三小姐,你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庶女,凭什么作贱自己的嫡姐,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冬蕊的话没说完,脸上就连着挨了四五个巴掌,打得冬蕊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贱人!”看见冬蕊的脸迅速红肿起来,殷婉眼底的不满化作舒畅,轻斥一声,踩着殷姝离开了祠堂。

反正都是要死了的人,她也懒得浪费功夫去和一个死人计较了。

雪落在枝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殷姝看着冬蕊面上通红的巴掌印,苦笑了一声。

自己主动钻进三太太和殷婉的圈套,倒是连累了冬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