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舒琬坐在阳台摇椅上,瞥了一眼母亲,她正弯着腰用天文望远镜看夜空中的圆月。
今晚是中秋节,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地倾泻下来,像是给窗外的夜景打了一层柔光。
舒琬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妈妈,郭晨的父母这几天刚好在北京玩,你和我爸抽时间和他们见一面呗,如果没啥事的话,我和郭晨就打算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舒母正在调试镜头的手,猛地一顿。“你刚毕业才几天就想着结婚,谁给你的勇气?”
“你和我爸呀。”舒琬嬉笑着说,“我刚毕业怕什么?我跟那些北漂女孩不同,需要自己哼哧哼哧地攒钱买房买车才能结婚,我只要爱情到了,法定年龄到了,想啥时结婚就结婚。”
舒琬说的,倒也是客观事实。
舒父是一家事业单位的老总。舒母虽说做全职太太多年,可她也一直没闲着。早些年,在舒琬和妹妹舒湉还小时,她就一边照顾两个女儿,一边热衷于倒腾房子。
那时北京还没限购,舒父的年薪也相对较高,最最主要的是,舒母的启动资金丰厚。
她娘家是老北京。父母家拆迁,她分到一套小房子。奶奶去世,她又分到一套小小房子。
有了这些原始资本,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几年扑腾下来,她的战绩颇丰。如今舒家名下,已有三套房产——郊区一套别墅,三环内两套豪宅。
02
“我和你爸给你的勇气?”舒母铁青着脸,冷笑一声。“我和你爸努力拼搏大半辈子,是为了保障你和你妹的幸福,不是让你去扶贫的。”
舒琬脸唰地红了,生气地说:“我跟郭晨结婚怎么就成扶贫的了?他们家只不过是在农村穷了一点,你和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要谦虚不要势利,现在你怎么自己势利起来了?”
“不势利,并不代表要当个傻蛋、冤大头!”舒母皱着眉头说,“我把你爸叫来,你跟他说,看他是啥态度,老舒——”舒母扬起嗓子喊。
很快,舒父端着一个水果盘,笑眯眯地从厨房走了过来。
“来啦来啦,我去厨房切了点水果,光吃月饼口渴,你们月亮看得怎么样?这个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就是不一样对不对?”
中秋节家里的保姆放假,舒父很主动地包揽下平时保姆干的活。舒母虽说是全职太太,她干家务是看心情的。
见舒父来了,舒母气咻咻地对舒琬说:“你自己跟你爸说。”
未等舒琬开口,舒父就佯装生气地责备舒琬:“这大中秋节的,你怎么能惹你妈妈生气呢?快,快跟你妈说对不起。”
说罢,朝舒琬挤了挤眼睛。
舒琬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从小到大,她爸就是这么没有原则,自己宠老婆听老婆的话也就罢了,还要拉着两个闺女一起狗腿。
舒母见舒琬没吱声,便说:“舒琬说郭晨的父母这几天在北京,让我们抽个时间双方家长见一面,没啥的话,她和郭晨就领结婚证。”
“什么?”舒父脸色一沉,瞬间满脸的威严,“不见,也不允许结婚!”
舒琬心里一咯噔。
她爸虽然对她也比较严,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民主很开明,这样简单粗暴地反对,还是第一次。
舒琬觉得很委屈。“当时我跟郭晨谈恋爱,也没见你们说什么呀,怎么一说要结婚了,你们就蹦跶得这么高了?”
“恋爱跟结婚是两码事。”舒母说。
“怎么就两码事了?”舒琬气得不行,“你和爸爸一直教育我,要认真对待恋爱,要爱就好好爱,不允许聊骚,不允许劈腿,还说什么结婚是恋爱水到渠成的事情……怎么我一来真的,你俩就完全翻脸不认人了?敢情你俩逗我玩儿呢,可真够虚伪的。”
03
舒父在舒母的身边坐了下来,将搁小茶几上的水果盘,往舒母那边推了推。
他说:“我和你妈确实一直这么教育你,可你现在结婚,你觉得现实吗?你毕业半年不到,试用期也才刚过,工作都是靠我找关系帮你搞定的,你以为就凭你读的那个小本科,能轻易找到这份工作?”
舒琬立马气短。
她低着头,心想真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就因为当初读书不够努力,考的大学一般般,最后找工作时靠她老爸在关键时刻推了她一把,她也没少听碎碎念,也没少给妹妹舒湉当反面教材。
舒父顿了顿,说:“现在正是你奋斗的好年华,先好好工作,想继续深造的话,再读个研,在国内读或者国外读都行,你这么着急结婚干嘛?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打开自己的眼界,而不是急匆匆结婚。”
舒琬不服气地说:“结婚跟工作又不自相矛盾,当初妈妈不也是大学一毕业就跟爸爸结婚了?我看你俩现在就挺幸福。”
舒父舒母微愣,两人对视了一瞬。
难道舒琬是受他俩影响?
可他俩当时的情形,跟舒琬和郭晨完全不同。
他们反对,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郭晨的家庭条件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并不看好郭晨,觉得他跟舒琬在一起,动机不纯,就是想走人生捷径,少奋斗几十年。
舒琬年纪小又在热恋中,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可阅人无数的舒父,与郭晨见过一面后,便一眼识破。
他提醒过舒琬,可舒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点都听不进去。
舒母说:“我们的情况跟你们不同,我和你爸结婚时,虽说我刚大学毕业,可我俩已经恋爱六年了,感情成熟,而且你奶奶家条件虽差点,但你爸爸足够优秀人品也足够好,是个潜力股。”
舒父舒母感情一直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在舒母读高三时,正在清华读大二的舒父,被请来给她做家庭教师。
时间一长,两人就爱上了。最初还怕舒琬的姥姥姥爷发现,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至舒母考上医科大学,两人才公开这段恋情。
舒母毕业后,分配在一家三甲医院的药房工作。后来在家全职,也是因为生舒湉时难产,身体素质逐渐变差,而医院的这份工作需要经常值夜班,不得已才辞职的。
04
舒琬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在这花好月圆的中秋夜,古人都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她爸妈的意思,明显是不想让她和郭晨好了。
舒琬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爸爸妈妈的意思,就是看不上郭晨,家庭条件看不上,他本人也看不上,可他就是我喜欢的人……我就是想跟他过一辈子,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爸爸妈妈就不要阻拦了……难道一定要逼着我跟他一起私奔吗?”
舒父一震。
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地说:“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我和你妈祝福你,你想哪天领结婚证,直接从你妈那里拿户口本就成。”
舒母一脸惊诧地望着舒父。
舒琬眼睛一亮,破涕为笑:“你们哪天有空?我让郭晨安排一下,跟他爸妈见一面吧。”
“不见!”舒父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同意你拿结婚证,不代表我们同意这门婚事,顺便跟你说一下,你现在上下班开的那辆宝马,以后就搁车库里,不再归你使用,还有我们原来打算你结婚后给你一套房,现在也不打算给了。”
“为什么?”舒琬咬着嘴唇问。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成熟。”
舒琬歇斯底里地说:“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宝马明明是买给我上下班的,宁愿要回去放在车库里也不让我用,还有,家里分明好几套房子,宁愿租给别人,也不愿意给我用。”
“不是不愿意给你用,是不愿意给郭晨用。”舒父厉声纠正。
在皎洁的月光下,舒母悄悄朝舒父投去赞许的目光。
05
舒琬气急败坏地说:“什么都没有,那还结什么婚呀?一点经济基础都没有,跟我那些北漂的同学有啥两样。”
“可以让郭晨找他家要哇。”舒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以前你也回家来讲过,他们老家娶媳妇必须要给彩礼,还要准备婚房,不然都不嫁的,你一个北京姑娘,家庭条件不错,人也长得不错,下嫁给他们家,提提要求怎么啦?”
舒琬没好气地说:“提也白提,他们家那么穷,那点彩礼还不够我买双鞋的,问题是郭晨早就跟他家说了,说北京结婚没有要彩礼这么一说,而且我也不想提彩礼的事,感觉好low。”
舒母冷哼一声,“你看郭晨多有心机,北京结婚是没有彩礼这一说,可婚房至少是两家来准备吧,那婚房他怎么说?”
“他又没钱,他能怎么说?”舒琬嘟囔了一句。
舒琬没有说实话。其实郭晨私下曾多次跟她感叹:我们真幸运,不需要为房子操心,你们家最小的那套房子都有两百多平,还是学区房,这省去多少麻烦呀。
舒母嘲讽道:“敢情他就想空手套白狼,结婚啥都不出,就光出个人,他穷他有理呀,什么都算计你这边,房子你出,车你出,你可别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房子车子都写的咱们家的名字,他能占到什么便宜?”舒琬说。
舒母气得声音都颤抖。“蹭车开蹭房住还不叫占便宜呀,我看你真是缺心眼,难道房子车子过户到他名下,才叫占便宜吗?”
舒父瞅了瞅舒母,对舒琬说:“瞧你把你妈气成啥样?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和郭晨现在结婚,但你必须放弃家里所有的资助,跟他一起裸婚。另一个是,你三年内不和他结婚,也不和他同居……”
舒琬惊喜地打断父亲。“是不是只要我和郭晨在三年内不结婚不同居,你和妈妈就会给我一套房子,也把那辆车还给我?”
“是。”舒父点点头,“但这三年,你必须从家里搬出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跟你那些留在北京工作的外地同学一样,自己租房子住,挤公交地铁上班,省吃俭用过日子,三年过后,要是你还坚持自己今天的选择,爸爸妈妈就祝福你。”
舒琬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舒父严厉地说:“哭鼻子也没有用,你有跟一个穷小子过一辈子的决心,怎么就没有勇气过三年不啃老的生活呢?爸爸妈妈总有老去的那一天,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你现在必须迅速成熟起来。”
“我什么时候搬出去?”舒琬问。
“三天之内。”
舒琬回到自己屋里,趴在床上开始痛哭。
她没有开灯。
皎洁的月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屋里的一切,影影绰绰。
装饰豪华的卧室、步入式衣橱、专用卫生间……这些舒琬唾手可得的东西,在她的泪眼蒙眬中,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