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看僧面看佛面

出了小区,拐上正路,我问:“你公司在哪里?打车去?”

死党撇着嘴说道:“坐公交!又不远,打什么打?”

走到公交站台,他仔细看站牌的线路信息,然后对我说:“32路,111路,112路都可以直接到公司,待会儿哪趟先来你就上哪趟,对了,我公司就在精鹰大厦,你以前在那里上班,熟悉得很,不会找不到吧?”

“你的公司在精鹰大厦?嘿,怎么没听你提过?”

“有什么好提的?炫耀吗?”

我用商量的口气问道:“你自己去行吗?”

“凭什么?”他像应激反应似的瞪大双眼。

“嗐,碰到以前的同事多尴尬啊,你说你找的什么破工作嘛?怎么能找到那个破地方去呢?”

他扯着我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我可不管哦,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早就说好了,大哥,做人讲点诚信行吗?”

“真烦呐,我不想去。”

“看,32路公交车来啦,把你家房门的钥匙给我,我回去等你,办完后晚上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什么?你不去吗?我自己去?”简直难以置信,他居然敢有这种想法。

“当然你自己去,我只是送你到公交站台而已,哎呀,车门要关啦!别磨蹭了,赶紧上车!”

他使劲拉拽我的胳膊朝32路公交车前门带,我挣脱他的魔爪,说道:“过分了哈,一听精鹰大厦我已经不想去了,还让我一个人去,得了吧,想得美!”

就在我们推推搡搡时,32路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扬长而去。

“都怪你磨磨蹭蹭,算了,等下辆吧,说好了哦,下辆无论如何要上哈。”

“哎,听不懂话是吧?我不去。”

死党脸色一沉,“到底谁说的今天让干啥就干啥?”

“我说的。”

“算话吗?”

“算,算,算,我去,我立刻去!你公司几楼几号?”碰到同事厚着脸皮打招呼就是,早知如此打死不跟他许愿,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无奈地掏出钥匙递给他。

“1106。”

“妈呀!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和我以前的公司门对门,你TMD真能干!”

哎,欲哭无泪,这下碰到同事的概率妥妥上升至100%。

他不安好心的笑了,“是吗?我承认,我是挺能干的。”

懒得跟他废话,我问道:“办离职手续要带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

“不知道?离职这事你不是很有经验么?”

“是有一些经历,还谈不上经验,呃,这样吧,我的身份证你拿去。嗯,有一件事要郑重拜托你,办完离职手续后呢,你再去一趟老板办公室,向他打听打听女神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哎,留心听我说,记住哈,女神长什么样,漂不漂亮?芳龄几何?当天的衣着打扮,化没化妆?性格是什么样,开朗?阴郁?活泼?大方?稳重?轻浮?差不多就这些吧。对了,该怎么说话不用我教你吧?会的哈?”死党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废话。

“神经病!她不是你姐吗?需要向一个外人打听这些显而易见的情况?你当你老板和你一样是个傻子吗?放心,放心,办完事我就走,老板的办公室绝对不会去,除非我有病才问这些!”我接过他的身份证放进裤兜,其余杂事一概回绝,你的女神、你的姐十之八九是卡片女郎,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不会先拉拉家常,然后借故把话题往那上面带吗?”

“行啦行啦,没那本事,免谈!”

“试试看嘛!”

我突然想起昨天和卡片女郎约好晚上8:00见面,于是说道:“如果今晚10:00前我还没回家,你就在我家住一宿吧,晚饭你自己解决哈,千万不要走哦,钥匙给了你,可别让我进不了门。”

“你今晚有事吗?”

我点点头,“和卡片女郎约好了,晚上8:00到补习班和她见面,办完你的事情如果时间太晚的话,我可能会直接去找她。”

“嘿,正好,我也去找她,找她算账!你在的话还能帮我撑腰呢!走,我陪你去精鹰大厦,来,钥匙,你揣好。”死党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还给我,“ 111路来了,走,上车。”

上班时间乘坐公交车的人不多,我们走到车厢最后一排坐下。

死党问道:“你们见面要说什么呢?”

“嗐,别提了,想着就来气,还没开始挣钱呢,那个卡片女郎就想着法子向我收钱,练习本要钱,笔记本电脑要钱,还强迫我向补习班购买打印机、墨汁、打印纸,通通收费!”我恼火的说道,“得找她好好谈谈,要不日后的交道怎么打?TMD,填不满的无底洞,谁能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照跳不误!说的好像你受胁迫一样,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卡片女郎的怀抱,干嘛说的委屈巴巴?呵,你是受害者吗?如果她是始作俑者,你就是帮凶,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瞧你俩尖嘴猴腮的样!”

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听得我顿时火冒三丈,“妈的,你小子哪根筋没搭对?谁长得尖嘴猴腮?我天庭饱满地格方圆,一看就是正义之士!活该你被人拉进深坑!”

“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呸!就算没长成尖嘴猴腮也差不离!反正那个卡片女郎绝对是尖嘴猴腮!”

“胡说八道,卡片女郎也没有尖嘴猴腮。你到底是瞎呢?还是喜欢恶意中伤?”

“尖嘴猴腮只是个形容词,形容你俩都是小人。”死党不服气的争辩。

“闭嘴!不想听你说话,讨人嫌的货!”

他不再搭理我,闷闷不乐地把头扭向一边。

距离精鹰大厦还有一站路,他突然开口问我:“你帮我还是不帮?”

“帮你什么?我觉得你不需要人帮。”

“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反正你和卡片女郎都是小人,你们联合起来坑我,我晚上要找她讨回公道!你必须向着我!”他死乞白赖地说道。

“你向小人讨公道?无知至极!小人不害你已经是人品的极限了,你还想着让小人帮你?”

“帮我的,还我公道的,就不是小人,否则就是小人。”

这时喇叭中响起播报音,“前方到站精鹰大厦,请乘客到后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我推他一把,“下车。”

“帮不帮我?”

“帮,下车吧。待会儿你在楼下等我的时候,想一下晚上准备怎么对付卡片女郎,说话得有套路,胡搅蛮缠只会显得你幼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知道,只要你帮我,我就好好说话。”

还是那栋熟悉的精鹰大厦,周围环境、街道、绿化带、小广场、商业氛围不差分毫,可是先前的归宿感、亲切感荡然无存,仅剩下略带排斥的熟悉感。

轻车熟路的找到电梯厅,摁下11楼,又轻车熟路的直奔1106而去。

女魔头双手叉腰矗立在1108门口,猝不及防一见,仿佛专程堵截我似的。

她一怔:“呦,你怎么亲自出来活动了?你的代理人呢?不是说你的事情由新公司全权代理么?”

“你今天这副架势不太友善啊,哪个倒霉蛋出门敢不看黄历呢?”我怼道。

“还倒霉蛋呢,遇到你,我才是那个大倒霉蛋,谁能比我更倒霉?”

“老天有眼。”

“少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我能被老板贬到前台看守大门?”

“多幸运啊,至少工作保住了嘛,大门看的好照样前途似锦。领导,您保重哦,我到您对门办个事就走,对了,哪有前台是您这样工作的呀?别站在门口装门神,再见啊。”我向女魔头微笑着挥手道别。

“喂,帮我们美言几句,让你那个代理人别搞我们公司啊,老板错了,我错了,我们保证不再骚扰你。”女魔头大声说道。

我转头不解地看她一眼没接话,什么代理人?这女人遭遇职业滑铁卢,说胡话呢?

“您好,请问找谁?”1106的前台客气地询问。

“您好,我到人事部,帮我弟弟办离职手续,哎,实在不好意思,他上周捅那么大个窟窿,怪不好意思,挺抱歉的。”我诚恳的说道。

“您是他哥?两兄弟差异蛮大呦,请跟我来吧。”前台小姐并未为难我,直接将我领到人事部,“找张主管。”

说明来意,张主管倒是很客气,说了句你弟弟人还是很不错的,便迅速从抽屉里取出几份潦草的文件递给我,说道,请代签吧,看来公司要请冷面王子离开早是板上钉钉,离职文件提前就准备妥当,只等他来签字。

我按照张主管的指示签上冷面王子的名字,张主管检查无误后,将文件分成两份,一份递交给我,一份收回抽屉。

“完了?”我问。

“嗯,完了。”

“好的,有劳您,再见。”

“请稍等片刻,老板要见你。”

“见我?”冷面王子的老板主动要求见我,倒是挺意外,事已至此,打听事情经过必不可少,顺便实锤卡片女郎就是女神。

“对,请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老板办公室。”

张主管带着我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间房,门开着,一位50来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报纸,张主管敲了敲门,老板抬起头看着我俩。

“老板,您要见的人来了。”张主管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离开。

“请进,你是那混小子的哥哥吧?” IT老板站起身,一边招呼我一边走到会客用的沙发旁,示意我坐。

“是啊,我是他哥,他在公司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我客气地说道。

“他确实挺能整事儿,不过小伙子很有趣,倒不至于觉得麻烦。”

“嗯,他向来活得魂不附体,您别见怪,对了,找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么?”拉家常不是我的强项,如果继续这么客套下去我将面临无话可说的局面,于是我主动切入正题。

IT老板认真思索起来,片刻之后才问道:“你姐都跟你们说了吧?”

“说什么?她,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IT老板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没说?不太可能啊。”

卡片女郎到底干了些什么?

IT老板存疑,我更加存疑,连忙解释道:“不瞒您说,我和我弟的关系比较亲密,我姐嘛,很少跟我们来往,哎,家事本不愿意跟外人提及,我姐跟我们同父异母,所以我们跟她关系并不亲密。”

“这样啊?难怪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姐对你弟还是不错,这次她处理问题就非常公道,没给你弟留下一点后患,作为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相当不错了,想必你们和她不是一起长大的吧?”

我故作惊奇的问道:“您怎么知道?”

“你们表现得太疏远啦,若不是有这样的家庭背景,谁能相信你们是姐弟关系?”

看来我找的理由是对的,至少能骗到人。

“我姐近况如何啊?”

“挺不错,非常有钱,出手阔绰,处理问题时很有底气,恕我直言,看起来她和你们兄弟俩的境遇天差地别呀,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IT老板冲我善意的笑笑。

我摇摇头,“事实上,她和我们的境遇确实天差地别。”

“是因为你们父亲偏袒大女儿的缘故?”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的脸刷一下红了,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实在难以应对,不想跟他就杜撰的家庭关系喋喋不休地展开讨论。

IT老板察觉到我不自在,赶紧呵呵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了,怪我多嘴,你也别尴尬,我们说正事,是这样的,你姐花钱摆平了你弟的事,照理说我们公司也没有非开除你弟不可的理由,呃,我意思是说,如果非要在他们当中选择放弃一个人,我肯定会选择保留你弟而放弃那位受伤的同事,当然,我这样说可能显得不尽人情,不过世事本就如此,我首先是个商人,追名逐利之后才会考虑所谓的社会责任,你姐的实力显而易见,如果受伤那位同事他是老板,相信他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不好意思啊,说的相当直白啦。呃,你姐,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她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IT老板非见我不可的理由,他想从我这里打听女神的背景,可曾想过?我还想从他那里打听女神究竟是不是卡片女郎呢。

“您刚才不是说我姐有什么话没对我们讲吗?是什么呀?”不能光听他说,我也得问。

“哦,她说我无论如何得开除你弟,还说你弟以后不会在这个行当继续混,日后她对他有更好的安排。对了,你姐是做什么的呀?”

“她给您名片了吗?”

IT老板摇摇头。

“既然她没有给您留名片,就证明她不想让您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您就别打听啦。”

“是吗?还想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呢。”

“理解,理解。对了,很多年没和她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您能跟我描述一下吗?”我一脸期待地望着IT老板。

“很多年?难以置信!如此生疏的姐弟关系!你姐能为你们做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度量?女中豪杰,不愧是女中豪杰呀!” IT老板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疑似女神的卡片女郎。

“您谬赞了,家姐愧不敢当。”我看似谦虚实则羞愧的低头轻声说道,“咳咳,家姐现在长什么样啊?真怀念她。”

IT老板轻声鼓掌道:“这就是血浓于水,即使不见面也斩不断你们之间的血脉亲情,小兄弟啊,今生的亲情都是我们上辈子积攒下的刻骨缘分呐!”

“是啊,是啊,家姐现在长什么样呢?”

“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着齐耳短发,看起来精神矍铄,穿一套黑色女士西装,就是普通职员穿那种职业装,不过又和普通西装有所区别,因为她的西装剪裁非常立体,一看就品位不凡。” IT老板竭尽所能的拍马屁,我听来简直是废话,虽然卡片女郎的形象就是他描述的那么回事,可是大部分女白领仿佛都这样,哎,理工男到底知道什么叫做特征?什么叫做个性吗?

于是我不得不以自己的方式求证道:“记得小时候她左太阳穴上有一颗很明显的痣,女孩子长大后都爱美,不知道痣还在不在呢?真怀念她的痣,如果去掉就太可惜了,有痣才是我记忆中的姐姐啊。”

“在呢,在呢,嗯,左太阳穴上确实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哎呀,那颗黑痣显得她可爱不少呢。” IT老板略微回忆了一下,既而点点头,“对,黑痣是在左边太阳穴上,不过你姐姐的性格很沉稳,不爱说话不爱笑。”

“呵呵,谢谢您啊,果然是她。”

“什么?”

“果然家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猜得没错,果然是卡片女郎。

这时,二胡音乐赛马响起,应该是死党等的不耐烦打电话过来催,我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死党”,我直接挂掉。

趁此机会,借故告辞:“呀,已经5:30了,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小兄弟,再坐会儿。”

我站起身回绝道:“真不能再坐了,您看,打电话来催了,还有事呢。”

IT老板也跟着起身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你看,你家姐那边?”

“找她有事吗?”

“我是这样想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看,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你家姐的手机号码给我留一个呢?”

我故做为难道:“这个,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IT老板拍拍我的肩膀,和气的说道:“哎呀,为难就算了,要不帮我带张名片给她?如果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成,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诿。”

见我默不作声,IT老板赶紧去办公桌上取来名片,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仿佛亲手递到卡片女郎手中一样。

我接过名片,他紧绷的神色顷刻放松,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家姐非同凡响呢,我纵横商场几十载,向来看人有一套,能结交上她这号人物,那是三生有幸呀!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方便强留了,送你下楼?”

“别别别,您请留步。”

我面红耳赤的再三阻拦,最终IT老板妥协,但还是客气地陪我走完了整条走廊,快接近公司大门才跟我握手道别。

生平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许说,乱套亲戚关系,狐假虎威更为恰当,无论如何,心里虽惭愧但也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