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七年,二月。
顺天府地界依旧有些阴冷,连续多日的阴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春雪,用以撞开暖春的门。
而位于顺天府治下,霸州城外的一座普通小镇中,一间有些破旧的屋舍内,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少年。
许准只觉得眼前黑漆漆的,就像宇宙中的深渊,不见一点光亮,可他却莫名多了一份记忆,记忆中他不再是酷爱调教女网红的青年企业家,反而变成了一位古代的读书郎。
他好似被强行嫁接了一段别人的人生,却也不知为何竟拥有了这个人的所有情感。
许准有些慌乱。
他想要挣脱这片黑。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光亮也始终未现,不过慢慢的倒是多了一些噪杂的声响传进了他的耳中。
“许家的,我再问你一遍,你家小丫头到底卖不卖?!”这是一道粗犷又霸道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反感。
而后一道底气不足,却也坚定的声音响起。
“王员外,我许百川是没出息,可也做不来卖儿卖女这等事。”
“那就还钱,现在就还!”
咦,竟然还是债主逼人卖儿卖女的经典场面。
许准完全能够想象到王员外是何等的一副面孔,只是想不到,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狗血桥段。
外面静了片刻。
许准正狐疑时,一道颇为暴躁的妇女声音响起。
“你吼什么吼,你再吼我们当家的试试,往日我儿醒时,你与我儿说话客客气气,不见逼迫,这会儿倒好,瞧见我儿子病重正需银钱,偏生跳出来逼我们当家的卖女还钱,你就不怕我儿醒后找你算账吗。”
算账?
不怕的。
王员外冷笑,此家大儿名唤许准,是在州学读书的一介秀才,若是活的好好的,大家自然留几分情面,因为保不齐小秀才哪天变成大官员,但他特意寻到给许准治病的大夫打听过。
那大夫摇着头,只说了一句:未见病因却久未醒,这般病症形似‘木僵’多半醒不过来,勉强而为也只是徒耗银钱罢了。
既然如此,那还留什么情面,反倒是之前一直眼馋的许家女,正好可以借机要到手。
然而,王员外还未开口。
那妇女的声音再次暴躁响起,好像身上也持着东西,敲动地面砰砰作响。
“我就不明白了,欠你家的那点钱,每年都利滚利,老娘每次忙活一整年,好不容易余下那么一点钱,全都得填进你的利钱窟窿里,详细算下来早超了借你的钱,这种境地,老娘还没道不公,你却这般相逼,我们当家的性子软,但我却不软,信不信老娘现在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好家伙,这个妇女听着就不太好惹,许准心想。
不过…高利贷也是够让人恶心,自古以来就有些有钱人,正规生钱法子想不出来,只会趁人之危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吸髓。
而王员外此刻亦有些咋舌,心想,这万氏果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悍妇,手上拎着一根长棍,彪的一塌糊涂。
但王员外也不怕。
欠钱还钱,天经地义。
更何况许家正缺钱给儿子治病,这也是许家的命脉所在。
“许家媳妇,我劝你说话之前考虑清楚,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你的秀才儿子想一想吗,你儿子已经昏迷了四五天了吧,我即便不让你还钱,你难不成还有余钱救儿子?我就问你,你家现在除了卖女儿,还有别的路吗?!”
说到这里,王员外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深得一张一弛之道:“说起来,你家借钱还不是为了供你儿子读书,现在这种情况,明显儿子女儿只能保一个,你们不愿意卖女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吗?再者说,你们把女儿卖给我,我还能亏了你女儿?她长得那么水灵,我指定是要好好养着的,等长大了,有她福气可享呢。”
有道是穷乡僻壤出佳丽,许家的那个小丫头真是可人的眼馋。
王员外想到那小丫头水嫩的小脸,心中就一阵火热,不由得也开始期待起来,养几年之后该要如何的把玩。
想着想着,王员外脸上便露出一副淫秽的贱笑,更是向着屋里,躲在门后的那个小丫头看去,眼睛贪婪的在小丫头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
许百川站起身,挡了挡王员外的视线。
这么多年来,谁家没听说过王员外的一些变态嗜好,最喜虐待漂亮女童,许百川又怎愿意让女儿羊入虎口呢。
他仍旧强挺着道:“那我也不卖女儿,救儿子的钱,我可以再去借。”
“借?”
王员外挑眉,耐心逐步消退后,带着一股阴郁之气道:“还想借钱?别做白日梦了,我今天不妨明白的告诉你,整个胜芳镇,有我发话,没人敢借你一个铜板,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你家小丫头卖给我!”
“你…”
许百川呼吸不由得粗重了起来,他此刻只觉得一股屈辱在心中流淌,如同一根根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内心。
他就不明白,为何人活在世上就得这般艰难。
而就在这个时候,小丫头怯怯的走出了屋门,她俏目里含着泪,冲着王员外道:“你别再逼我爹娘了,我随你走就是了。”
她坚强的让自己不要流出泪,仰着下巴。
许百川夫妇训斥着让她回去。
她也只是摇头。
王员外惊喜过望,连道:“好好好,这样才对嘛,这般我不仅抵了你家的债,还会再给你家些银钱,这样你爹娘也能给你哥哥治病,说起来你哥哥这两年虽然学业不行,可当年毕竟是十四岁考中秀才的小神童呢,而且还是差点考中案首的人,若是熬过这场大病,说不得未来就有大出息呢,不治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着,王员外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起小丫头。
小丫头名字叫做许可儿,人如其名,才十岁光华,就已经有些风情傍身,若是再长个三四年,他想象不到小丫头该有多么的俏丽。
而许可儿此刻感受到王员外的眼神,委屈,悲伤,不公,以及对之后的恐惧,种种情绪一一涌上心头。
她身子轻轻的颤着,不舍的看了一眼父母,最后闭目心想,大不了到了王员外家后,一头撞死在他家中便是,也省得未来过得不快,也惹的父母担忧。
更何况还能换些钱来救治哥哥。
想到哥哥,小丫头忍不住回头向着房屋看了一眼,她仿佛透过了墙壁,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
那曾经是她所有的骄傲。
可如今却奄奄一息。
小丫头忍着想要大哭的情绪,抽动了抽动鼻子,卖就卖了,只要能有钱救治哥哥。
那就比什么都好。
……
可就在小丫头绝望之际,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声响,继而就是叮叮当当碰翻东西的动静。
这动静一时间惊动了外面的所有人,他们全部向着屋门处看去,几个呼吸后,许准那张苍白的脸庞,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许准本来一直用旁观者的视角,在听着外面的热闹,可听着听着,内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愤怒,把他生生的淹没在了其中。
在这股愤怒中,仿佛有着一道情感在向他怒吼着。
那是他的家,卖的也是他妹妹。
这引动起了许准的情感,导致他开始疯狂的挣扎,试图打破这片黑漆漆的世界。
最终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许准睁开眼睛后,先是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随后就开始对身处的环境进行打量。
当他查看清楚后,来自后世的他,自然而然的便明白了,他确实嫁接到了别人的人生上,穿越到了这个年代,成为了一个读书郎。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来之,则安之。
后世人谁没有对穿越做过心理准备。
随后,许准感受了一下身体,发觉只是虚弱后,便起身来到了门口。
他迎着外面几人的目光,把许百川,万氏,王员外等人一一看过去,最后眼光定在了许可儿的身上。
他笑了。
“这么想去旁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吗?”
许可儿本来因为看到许准转醒而惊喜的眼睛,在听到许准的话后,本能的恼怒了起来,她冲着许准狠狠的瞪了一眼,凶巴巴的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但下一刻,她凶巴巴的样子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之前未曾被王员外吓哭的她,却被许准一句话,惹的终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藏着无尽的委屈和心酸。
她一屁股摊在地上嚎啕不止。
许准叹了口气,然后看向王员外,他的一双眼睛突然变的深邃了起来,然后带着后世天大地大,亦敢闯荡的气势道出了一句话。
“就你那三瓜两枣,还想买我妹?”
许准轻哼一声,随即自傲道:“整个大明天下拿来,老子都不换,更何况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