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义熙十二年,司马德宗在位。
至此,继惠帝司马衷之后,司马家又中了大奖,再次获赠一位傻皇帝,而且是冷暖都分不清,见什么都喊“鸡鸡”的那种极致傻。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朝出两位极致型傻皇帝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所以说啊,这坏事做不得,几十年如一日挖老东家墙角,当街现场直播弑君的坏事,尤其做不得,会有报应的。
不过,司马德宗傻归傻,这也有他的好处,啥也不用想,吃饭饭香,这种人通常特能熬。你辛辛苦苦做事,他天天只管叫“鸡鸡”,熬死你。
这不,他就熬死了占据关中河洛的后秦皇帝姚兴。
姚兴死后,他儿子姚泓继位。姚泓把妹还行,威望不足,继位之后叛乱迭起,整个国家摇摇欲坠。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东晋太尉刘裕那可是拳打孙恩,脚踢桓玄的主,他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以北府军为主力,誓师北伐。
此次北伐,刘裕命王镇恶、檀道济、朱超石、沈田子等各领一路人马,先行向后秦杀去。
刘裕统大军于后,他九月至彭城,由于大量的粮草辎重皆赖船只运输,只能在彭城等待征虏将军王仲德先将钜野的旧河道疏通。
王镇恶等几路大军进展神速,捷报频传;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兵围洛阳。
此时彭城(徐州)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刘裕大军还驻扎在此,另有数万征调来的民夫船工,让整个彭城热闹非凡,战船、粮船布满江面,码头上粮草堆积如山。
这一天下午,忽然乌云弥漫,不见天日,仿佛即将入夜般,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刘裕带着白直亲卫匆匆来到码头查看粮草。
刘裕风神奇伟,身高七尺六寸,今日虽未着甲,但腰悬宝剑,龙行虎步,不怒而威。
管理粮草的小吏紧张万分,一下子汗湿了衣背,昨日运到的粮草还没来得及入库,此时都还堆积在码头上,用油布盖着。太尉亲自来查看,一旦出点纰漏很可能就要掉脑袋。
城外的竹林寺,杨禹正在参加桂阳县公刘义真的宴会。宴会上肥得像弥勒佛似的德光和尚特能吹,他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降妖除魔的经历,什么阴鬼三千祸害谷唐镇被他一夜收尽,什么红衣女鬼回夫家寻仇连噬九颗人心终被他超度云云,说到惊险处,把众人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在此时,寺外忽然有大片的乌云弥漫过来,遮住了天空,整个寺庙顿时阴暗下来,随即一道道闪电炸下。
“不好!”杨禹大叫一声,扔下酒杯狂奔而去。
席上其他人大为震惊,这天说变就变,咋就暗成这样?莫非真有妖魔鬼怪出现?
十一岁的刘义真第一个绷不住了,跟着大喊一声“有鬼啊!”也扔下酒杯狂奔而去。
其他人不辨青红皂白,在刘义真一声鬼捏喉般的尖叫之后也纷纷夺路而逃,一时桌倒杯翻,场面大乱。
呼的一声,胖呼呼的德光和尚带着疾风越过一众宾客,看上去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球在地上飞滚,速度飞快。
有人忍不住惊叫道:“德光禅师!你不是擅长降妖除魔吗?你怎么也跑啊?”
有人应道:“定是这次来的厉鬼太厉害,德光禅师也降不住了,快跑啊!”
这下大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狂奔的速度一下子又快了不少。
刘义真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望着杨禹的背影着急地大喊:“杨司马,等等我!等等我!”
杨禹听到呼叫声,回头一看,见刘义真等人仓皇追来,不禁诧异地问道:“二公子,你们追来做甚?”
“不是你说有鬼吗?你怎么不跑了?”
“鬼?什么鬼?我见天将下雨,担心码头上的粮草,是以急着赶回去,谁说有鬼了?”
“啊!没鬼啊?”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德光和尚,德光和尚老脸一红,连忙双手合什诵了个佛号道:“老纳担心诸位施主有失,所以赶出来,老纳正奇怪为何没有感觉到妖气呢,原来如此,阿弥陀佛。”
刘义真喘着粗气,指着德光老和尚,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禹没时间跟他们纠结,向刘义真一拜道:“二公子,在下有事先走,告辞了。”
杨禹带着小九刚出竹林寺,大雨便倾盆而下,路边的竹林在大雨中如波涛呼啸,眼前视线一片迷茫。
小九见路边有亭子,大声喊道:“郎君,雨势太大了,咱们先避避雨吧。”
杨禹抹着脸上的雨水应道:“不行啊,这雨来得突然,雨势又这么大,不回去看看我不放心,昨日新到的两万斛军粮也不知道入库没有。”
小九安慰道:“郎君放心吧,早上你不是吩咐过李阳了吗,这半天时间够他入库的了。”
杨禹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度支校尉不在,我刚入职,对手下的官吏还不太了解,还是赶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小九不好再劝,只得冒雨与家主打马赶路,“郎君既然不放心手下的官吏,今日为何要来赴宴呢?刘太尉这个儿子分明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身边都是些眼高于顶的望族子弟,尤其是那个颜延之,分明没把郎君你放在眼里。”
杨禹望着幽暗的竹林应道:“我这官职是刘义真举荐的,总要卖他个面子。”
“郎君真打算在南朝做官?”
“我接受这个官职,只是为了方便跟随刘裕大军回关中,别想多了。”
“啊,郎君是为了保咱们云岭坞才委屈自己做这小粮官的?郎君觉得刘裕这回真能灭掉姚秦吗?”小九若有所悟地问道。
杨禹道:“这些事你不用想太多,”两人一边打马前行,一边随口聊着,此时杨禹突然抬头望向前边的竹林,小九立即警惕地问道:“郎君,何事?”
杨禹道:“有兵器撞击之声。”
小九凝神静听,除了风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不过,他对自家郎君的话毫不怀疑,立即握剑戒备。
就在此时,前方十余丈处一个青衣男子突然从竹林间奔出来,身上血迹斑斑,脚步踉跄,他身后两男一女拿着刀剑紧追不舍。
奔逃的青衣男子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后面的两个大汉追上就是一刀。
“我们天师的圣物你也敢碰,找死!”
杨禹有心阻止已来不及,就在他皱眉的瞬间,那女子冷冷地向杨禹二人望了一眼,下令道:“都杀了。”那两个大汉一声不吭,立即飞奔而来。
小九一夹马腹冲出,长剑随之出鞘,前方风雨如晦交织如幕,小九的剑如电光穿透雨幕,只一个照面,便有一个大汉伤在小九剑下,另外一个也被逼得狼狈后退。
白衣女子惊咦一声,立即纵身而来,剑光直取小九咽喉,小九形如虚幻,一闪身跃下马背,出剑反攻而上,以一敌二,双方战成一团。
“你们是五斗米道中人?”杨禹见小九一时拿不下二人,便以此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白衣女子闻声忍不住望向杨禹,就在那一瞬间,小九抓住机会闪电般攻出几剑,把对方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还被削下一片衣袂。
小九紧咬不放,攻势更急,逼得白衣女子狼狈之极,她眼看难以挽回败局,极为果断地喊道:“走!”她那同伴立即扶着受伤同伙迅速遁去。
白衣女子且战且退,杨禹怕小九追得太远会有不测,便喊道:“小九别追了,救人要紧。”
杨禹说着打马过去,想将倒在地上的青衣男子抱上马,小九放弃追击后迅速退回来,他看看那男子的伤势,摇头道:“郎君,这人伤势太重,活不成了。”
青衣男子背后的刀口直贯前腹,鲜血涌流不止,见杨禹上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掏出一包东西,“交……给……”话没说完,青衣男子头一歪,再无声息。
“郎君,快走吧。”小九怕惹麻烦,立即劝道。
杨禹说道:“就这么把尸体扔在路边实在不妥,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九没办法,只得拿起青衣男子掉在地上的刀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好在大雨让土质变得十分松软,不一会儿便刨了个浅坑把青衣男子草草埋了。
这期间,杨禹打开青衣男子留下的那包东西看了看,里面是一本书,封面无字,书里抄录的是一些符箓及炼丹之法,书中还夹在一幅地图,以及一枚玉印,玉印上有“阳平治都功印”六字。
看到这些,杨禹不禁暗暗皱眉,这事和天师道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五斗米教牵涉太深,看来这次麻烦了。
二人也不便多留,继续冒着雨匆匆往城里赶。出竹林后,很快上了官道,刚好一骑自后方飞驰而来,马上信使见人就喊:“大捷!大捷!姚洸出城投降,龙骧将军光复洛阳。”
碗大的铁蹄溅起一串串的水花,信使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雨幕中,他其所带来的捷报,着实令人鼓舞,洛阳是晋朝故都,收复洛阳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杨禹由衷地感慨道:“这捷报对刘裕来说是喜事,对司马家而言却有如丧钟,估计那些世族门阀多数也是不愿听到这样的捷报吧,想想还真是有意思。”
“郎君的意思是刘裕要篡晋了?”
“快了,应该就在灭秦之后吧。至于篡不篡的,司马家本身得位不正,高平陵之变时司马懿指洛水起誓,转身却背信弃义灭曹爽满门;司马昭更为恶劣,当街弑君,什么天命,什么九五至尊,皆被踩碎在大街上,自那之后,只要手中有些实力的人都敢觊觎大位了,就连氐、羌这些边沿部族,也敢入主中原称帝了,如今中原十室九空,腥膻满地,皆拜司马家所赐,这样的晋朝,篡了就篡了吧。”
小九也就随便一问,既然自家郎君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的了,他更关心的是雨什么时候停,然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路上的积水已快漫过马蹄了。
走到城门时,管理粮草的小吏正在焦急的等待,远远瞧见杨禹便大喊道:“杨司马,杨司马,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码头上堆积的粮草被大雨浸湿,太尉大发雷霆,要你立即到码头上去……”
“什么?码头上的粮草我不是让李阳入库了嘛,为何没有入库?”
小吏哭丧着脸答道:“这个小的不知,杨司马,太尉正在找你,你还是赶紧去码头再说吧。”
杨禹闻之大惊,度支校尉王敬之不在,他这个校尉司马目前是主要负责人,粮草浸水,再被刘裕抓个正着,这下要命了。
杨禹顾不得风大雨大,拍马飞奔入城。小九也惊呼一声,紧追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