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婆的宅院中,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看到了新刷新出来的主线任务。
原本的主线任务要求玩家留到第五天,眼下却只需要在明天完成蜡祭,就可以通关副本了。
虽然只缩减了一天时间,但也能算得上是个好消息,这个破地方玩家们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更何况,新出现的主线任务明显对应TE结局和完美通关,将可以让玩家获得更多奖励。
月上树梢,硕果仅存的四名玩家在庭院中聚集,齐斯、赵峰和周依琳并排站在一起,冲张立财微笑。
“张立财,你应该看到旅游手册上的五言诗了吧?”齐斯的笑容温和而无害,“今晚我们须得两人一间房,你继续和赵峰一间怎么样?”
张立财干笑:“不是有六间房间嘛,咱们四个人,一人一间呗。反正只要不瞎答应,鬼怪们拿我们也没办法。”
他在祠堂里眼睁睁看着赵峰杀了杨运东,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已然下定决心要和此人保持距离。
赵峰就是个没有道德、自私自利的混蛋,如果遇到了危险,铁定会把室友推出去挡枪!
至于周依琳……原本张立财还以为这姑娘是个无辜被卷入诡异游戏的可怜虫,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这就是个影后级别的老阴逼,演到最后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还说什么“朱玲发疯了自己跳进里了”,鬼才信和你没关系!
“小心驶得万年船。”齐斯轻轻摇头,“明天就能通关了,今晚没必要横生枝节。再有龃龉,明日之后就永不会再见了,不是么?”
确实是这个道理,随机匹配副本,再遇故人的概率不要太低。
张立财的目光落到齐斯身上……
能够和赵峰、周依琳两个类人生物维持良好关系,这个叫“常胥”的家伙怕不是个更大的类人。
但从进副本到现在,他似乎还没有杀过人,而且看上去不是很能打的样子……
“常哥,我还是和你一间房吧,哈哈……”张立财蹭到齐斯身边,脸上堆笑,“你还真别说,我一打眼见你就觉得特亲切,祖上估计是一家亲……”
齐斯像是被他逗乐了,唇角的笑容更加浓郁:“那你就和我一间吧,反正也就一个晚上的事儿。”
张立财嘿嘿憨笑:“谢谢常哥,兄弟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德性!”赵峰斜了张立财一眼,又看向周依琳,“美女,那我们两个一间房,如果遇到了危险,也好互相搭把手。”
在意识到周依琳实力不俗,且杀了朱玲后,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他一开始眼拙了,这姑娘不仅年纪轻轻有此本事,三观讨喜,更是帮他解决掉了作为他半个同行的朱玲,值得给个好脸色。
周依琳完全不为赵峰先前的恶劣态度生气,也没有因他的前倨后恭表示欣喜。
女孩只是浅浅地笑着,说:“好啊,我们是自己人,肯定要互帮互助啊。”
天已经很晚了,齐斯引着张立财,摸黑回到厢房。
短短几个小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张立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他扶住桌子,狠狠踹了脚门槛:“哎呦我去,这破地方,连个蜡烛都没有!”
齐斯躺到床上,拉开被褥给自己盖上,淡淡道:“一般来说,农村天一黑下去,就算做一天结束了,不会再干别的事。
“所有人都躺到床上,等待天亮,自然不需要常备蜡烛,一来二去可以省下不少蜡烛钱。”
“常哥,您懂的可真多!”张立财也躺上床,有意恭维几句,“唉,不像我这棒槌,啥都不懂就稀里糊涂进副本了。”
齐斯含糊地“嗯”了一声,道:“这些信息我也不是刻意去了解的,只是我小时候去乡下伯父家住过一段时间,没灯也没东西吃,就一睡一整天。”
“这都什么年头了,还这么节省……”
“当时让我住的是快要拆掉的老屋,里头还有几只鬼陪我。不给我蜡烛,大概是怕把鬼吓跑吧。”
“那敢情好,实地教学。难怪常哥你这么厉害。”
齐斯想起六年前的事,嘴角噙笑:“我伯父不知道鬼怕我。反正第二天他们看到我还活着,表情挺惊讶的。”
“欸?这也太混蛋了吧?”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间的隔阂削减了不少。张立财觉得齐斯人还挺好相处的,似乎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不做人。
然后他就听到“咔”的一声,齐斯大抵是按下了某个开关,“滋滋”的电流声响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一段录音:
“常胥,明天的蜡祭想必还需要再献祭一个人,我们一起把张立财献祭了吧,你看如何?”
是周依琳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明天要献祭我?常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张立财刚收进去没多久的冷汗又一次下来了,心脏砰砰直跳,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听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如蛇虫爬行,齐斯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青年踞坐着,低下头看他,黑夜中的眼睛如野兽的瞳孔般亮得骇人:
“明日蜡祭,必死一人。我和赵峰相熟,哪怕他有再多不是,我也不可能让他去死,祭品便只能在你和周依琳当中选出了。
“周依琳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试图说服我杀死你。你应该明白,只要我点了头,我、赵峰和周依琳控制住你手到擒来。”
张立财自然知道齐斯所言非虚,他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胖子,一对一胜负都难说,遑论一挑三?
他呼吸都凉了,声音一个劲儿地打颤:“常……常哥,求求你别杀我!我还欠着四百万,要是我死了,我那老娘还不上钱,会被他们逼死的……”
“想什么呢?”齐斯叹了口气,“我若是要杀你,又怎会告诉你这些?
“周依琳是昔拉的人,我听说昔拉公会做事从不给人留余地,我怎么可能放心与虎谋皮?”
他注视着张立财的眼睛,声音平静:“如你所见,我是个利己主义者,所有行为都是为了获得最大利益。
“而周依琳的存在,无疑妨害了我的利益,我不想让她的表现分盖过我,获得最大的好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什么意思?”
“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么?”齐斯放轻了声音,语调如同宣判,“争端一旦发生,没有人能安坐漩涡之外。若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提起屠刀。我很好奇,向来得过且过的你会如何选择。”
张立财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不仅是因为齐斯的话语骇人听闻。
对于玩家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他一向习惯于装傻充愣,做一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而现在,他不得不下场站队,再无法作壁上观……
要么他杀死周依琳,要么他被周依琳杀死……可为什么偏偏要打打杀杀吗?
就不能让他继续打哈哈,无知无觉地混混日子,走NE路线通关吗?
齐斯看出了张立财的犹豫,微笑着抽出手环中的刀片,塞进后者的右手掌心。
“其实你也可以试着杀了我。唯一的两人同盟被打破,局势回归枪手博弈模型,他们都会尝试联合你杀死对方……这样一来,你将成为主导局势的最后一块砝码。”
齐斯轻轻向上施力,张立财心神俱震之下,竟仰着上身不由被他带起。
杀了“常胥”么?听起来确实是不错的解决方案,“常胥”就这么告诉他,是试探还是陷阱?
齐斯轻笑一声,抓住张立财的右手搭到自己的脖颈上,循循善诱:“只需要向下一划,鲜血喷溅,你将从受人摆布的棋子成为决定胜局的王,你选择谁,谁就会赢。很美好的发展,不是么?”
张立财的呼吸急促起来,右手微微颤抖,刀片在青年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殷红的血珠渗入衬衫,漾开淡粉色的云雾,在轻薄的月光下平添几分邪异。
黑发青年倏忽垂下眼,喟然叹息:“只可惜,我对这个副本的谜底已经有头绪了,倘若中途死了,我会……”
他止住了话头,张立财追问:“会怎么样?”
“也没什么怎么样的。”齐斯勾着唇角,笑得恶意满满,“万一我真要死,我一定会在死前毁掉关键线索——
“届时,谁也别想走标准路线通关。”
……
后半夜,窗外传来幽怨的鬼哭。
“呜呜呜……咚咚咚……”扭曲的影子在脏玻璃旁摇晃,一边哭,一边敲击窗户。
齐斯拧动录音机的旋钮,阿喜脆生生的声音一丝不苟地在夜色中响起,短暂地盖过窗外的哭声。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
念诵声经过录音介质的过滤变得模糊,混杂在不息的夜风中,音质的失真反而合情合理。
紧随着第一首,第二首儿歌以同样的腔调从录音机中传出,在寂静中鲜明异常。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头脆,奶奶馋得流口水】
【夜里姐姐听到嘎嘣声,问奶奶吃的是什么,奶奶说是干胡豆】
【第二天弟弟不见了,姐姐找啊找啊找,墙角堆着碎骨头】
在白天听起来阴森无比的儿歌于黑夜中响起,竟传递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如假包换是阿喜的声音,并一遍遍地开始循环。
【年成饥,年成荒……】
厢房内似乎无人,只有一只名为“阿喜”的鬼在彻夜不眠地唱着儿歌,与窗外的鬼井水不犯河水。
终于,昏黄的幽光如灯笼般摇晃着远去,窗边站了一排的佝偻鬼影纷纷散开,退潮似的隐没入更深的黑暗。
饥饿感适时袭来,齐斯从床上无声地坐起,拿起放在木桌上的神肉送入口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神肉入口不复最初的香甜,反而如蛞蝓般湿滑,如鼻涕般粘稠,隐约还弥漫着一丝腐烂的腥臭。
“恶心。”一个词自齐斯心底浮现,恰是村民们和阿喜对神肉的评价。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皮肉包裹着金红色的血,袅袅的黑烟下,他的身体已然呈现部分的异变。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