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
【人神不扰,各得其序。】
【——《国语》】
人信仰神,最早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他们无法解释饥荒、灾难、死亡等一系列事件,便将一切的一切看作是神明的伟力。
他们千方百计取悦神,希望以虔诚的信仰换得神明的恩赐。
再后来,人们不再盲目地祈求神的施舍,而将神当做一种威慑。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所以要遵美德,行善事。
但渐渐的,有一些人不信神了,也没有信仰了。
他们以神的名义,为自己的暴行张目,肆意作恶。
“虽说到了新时代了,但今儿我还是得悄悄告诉各位,咱苏氏村原是有神护着的。”
老村长站在槐树下,对村民们说:“咱村里的苏婆原是神女,她年年主持蜡祭的时候,咱村风调雨顺,从没闹过饥荒。”
村民们七嘴八舌:“算起来我们有十几年没有举行蜡祭了,难怪今年闹大灾了,定是神明大人降下了神罚。”
“咱们尽快办一场蜡祭吧,神明大人高兴了,我们说不定就有吃的了。这事得悄悄来,别叫那些人知道,给举报了。”
祭祀神明、祈求丰收的蜡祭礼在暗处筹备起来。
苏婆年事已高,不适合主持祭祀,村民们便找来了她的孙女。
少女在槐树下祈祷了三天三夜,不曾求来神明的恩赐。
愤怒的村民们声称受到了欺骗,推搡拥挤间,少女失足跌入了铜锅。
那天村民们想到了新的度过饥荒的方式,宣称是受到了神的指示,并且倚仗暴力付诸实施。
那天之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肉,新的传说被编造出来,又从井底的神尸那儿得到了验证……
……
祭祀的幻影淡了下去,天完全黑了,点点幽绿色光斑在玩家身边起伏,鬼火似的明灭。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此起彼伏,一道道干瘦而狭长的身影从浓雾深处走出,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它们有的背着锄头,有的扛着挑担,乍看和农忙时节出来劳作的农民别无二致,却无一例外披着黑色斗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是村民,只在夜晚出没的村民。
“咕咚”的吞咽唾沫声和“啪嗒”的口水落地声此起彼伏,让人怀疑猛兽环伺,而自己是盘中的珍馐。
村民们一手扛着农具,一手提着灯笼,脸上挂着垂涎而贪婪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显得诡异万分。
“啊!哪个混蛋拽老娘头发?”纹身女怒骂着,屈起手肘打向背后。
枯瘦如同干尸的影子被她甩开,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背后的村民。
她的声音如同某种信号,一个村民被踹开了,转瞬间有更多的影子围了上来。
“规则说夜晚是危险的,要尽可能在天黑前回到苏婆的宅院。我们别管祠堂了,快回去!”朱玲高声说着,右手紧握匕首向身后一划。
一颗头颅被砍飞出去,黑黝黝的身体像面条似的拉长,追上头颅后自行接合在一起。
更多村民向她扑去。
“肉,给我们肉……”
“我们要肉……有灵魂的肉……”
一团团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如同行尸走肉般,嘴里念叨着千篇一律的语句。
齐斯安安静静地夹在杨运东和赵峰之间,暂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一条条线索在脑海中排列。
这些鬼怪对肉的需求和阿喜是一样的,只要新鲜的活人的肉,而不要死人的肉和神肉。
并且,神肉在这些鬼怪看来,大概率是难闻的、不能吃的。
装死人有些麻烦,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好吃却容易做到。
齐斯的目光落在背着一包神肉的张立财身上。
他松开杨运东的手,拉着赵峰走了过去:“我们去弄点神肉。”
赵峰不明所以,但在他看来,相信智力型玩家的判断总没错。
他挥动绑着十字架的左掌,两巴掌拍在挡路的两个村民脸上。炽烈的白光自他掌心迸溅,焦糊味弥漫,村民们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张立财在被村民们围住的那一刻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背上包裹着神肉的军大衣随着他的颤抖而打颤。
他紧闭双眼,听到脚步声的接近,大叫起来:“别吃我!我肉里都是油,不健康,不好吃……”
赵峰一巴掌拍开挡在他和齐斯之间的那个村民,齐斯侧身上前,伸手一拽军大衣的袖子。
活结散开,大团的神肉落在地上,绽放浓郁的香气。
刹那间,村民们像是看到了恶心的呕吐物,或是腐烂流脓的垃圾般,齐齐向后退去。
齐斯从特制手环中抽出刀片,从肉团上削下一片薄薄的神肉,掩住口鼻,呼出的气体一瞬间沾染上神肉的气息。
他微笑着走向一个瘦骨嶙峋的村民,好心地问:“这位朋友,你是不是饿了?现在还需要肉吗?”
村民:“……”
赵峰旁观村民被齐斯步步紧逼着节节后退,有一瞬间差点以为村民是玩家,齐斯才是副本中最恐怖的鬼。
他很快看明白了背后原因,神肉在村民们看来恐怕和屎差不了多少,路上遇到一个满身是屎的人,可不得一个劲儿地躲?
他不由对齐斯肃然起敬:该说不愧是昔拉公会的正式成员吗?这么快就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赵峰有样学样,用刀片削下神肉贴到口鼻上。
以齐斯、赵峰和张立财三人为圆心,村民们如潮水般向四周退去,转而涌向其他没有神肉傍身的玩家。
张立财一睁开眼,就见危机解除了,嘴上嘀咕着“还能这样”,转头冲齐斯腆着脸笑:“小兄弟,借我把刀呗,一会儿就还……”
杨运东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朗声道:“大家往神肉那边靠!村民们害怕神肉!”
他翻转手腕,朴刀的刀背砸上一个村民的胸膛,那村民被撞开的前一秒还伸手去够他,尖利的手爪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强忍着疼痛,一手甩着朴刀开路,一手抓住旁边体力不支软倒在地的干瘦男人,向张立财的方向冲去。
纹身女和周依琳虽然没什么保命手段,但好在离得近,几步就扑进了神肉的庇护范围。
朱玲是老玩家,身手不错,又懂对付诡异的技巧,有惊无险地到达张立财身边。
杨运东和干瘦男人最后才到,身上坑坑洼洼地被抓掉了好几块肉,幸而还活着。
张立财拿着齐斯借他的刀片,削下一片片神肉,依次递给几人。
五分钟后,每个玩家都戴上了神肉牌口罩。
村民们也许是自知奈何玩家不得,又或者是被浓郁的神肉气息恶心到了,尽数退入阴影中,再寻不到踪迹。
不知是不是入了夜的缘故,纹身女脸上异变范围再未扩大,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其他玩家喘着粗气、庆幸劫后余生之际,她手脚麻利地将神肉重新包了起来,背在后背上,爽朗地笑道:“咱们别磨蹭了,早点回苏婆家吃晚饭吧,老娘饿都饿死了!”
玩家们没有异议,一行人携着伤口的血腥气、神肉的香味,疲惫地朝苏婆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比过来时看上去要短得多,才走了没一会儿,苏婆宅院前两个红灯笼就映入眼帘,像眼睛似的高挂,指引前路。
昨天傍晚刚来苏氏村的时候,看到这破败颓圮的宅院,玩家们只觉得紧张害怕;如今再见到,却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回了家似的安心感。
宅院门没锁,众人鱼贯而入,纹身女将背上的包裹扔到墙角。
饭已经做好了,在庭院中央的餐桌上丰盛地摆开。
也许是因为过了饭点,苏婆和阿喜都不在院中,主屋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映出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玩家们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饿得不行,这会儿渐次落座,端着碗筷埋头往自己嘴里挖饭菜。
酒足饭饱之后,杨运东站起身,将墙角包着神肉的包裹拖到桌边,用朴刀平分成相同的八份。
他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肉,提醒道:“吃了神肉后就会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中途哪怕遇到了危险也醒不来,大家尽量等到饿得没办法了再吃。
“我们都吃过神肉了,按照这个副本的设定,身上都有了罪恶。等明天早上,我们再一起去祠堂看看。”
周依琳小声问:“万一还是找不到祠堂怎么办?万一再遇到今天的情况……”
“找不到也得去,我们早点过去,总能找到的。”
杨运东叹了口气:“大家也看到我们的减员速度了。我怀疑,这个副本的保底存活人数是一。不破解世界观,我们会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才能通关。”
这样的判断不无道理,气氛陷入凝滞,玩家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齐斯无意参与讨论,道了句“先走”,抱着自己那份神肉回到房间。
断裂的门栓已经被换掉了,布满刀痕的床板和被褥也焕然一新。
安放在书桌上的旅游册扉页,原来的四句诗已然消失,换成了新的语句:
【同室竟相戕,往来无亲故】
【家家烹子女,神佛亦何辜】